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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犬吠,尖锐而急促,像一根烧红的铁锥,狠狠刺穿了山林死寂的伪装。
宋七的魂都快被吠出来了,刚从喉咙里挤出一半的哭腔,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捂住了嘴。是林渊。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另一只手顺势揽住杨爱的肩膀,将两人死死按在岩石的阴影里。
“不想死,就学学石头。”
林渊的声音贴着他们的耳朵,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能让骨头都冷静下来的力量。他的身体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目光穿过岩石的缝隙,死死锁定了那声音的来源。
火光晃动,两个东厂番子正牵着一条壮硕的黑犬,循着气味逼近。那黑犬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前爪不停地刨着地,显然已经确定了猎物的位置。
“就在这附近!那条狗不会错!”
“围过去!别让他们跑了!”
更多的火把从林中亮起,像一只只睁开的鬼眼,脚步声、甲叶摩擦声混杂在一起,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以他们藏身的浅坑为中心,迅速收紧。
宋七的身体抖得像筛糠,即便被林渊按着,依旧无法自控。他能闻到自己身上因为恐惧而冒出的冷汗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令人作呕。
杨爱则死死咬着下唇,冰冷的石壁紧贴着她的后背,却远不及她内心的寒意。她看着林渊的侧脸,那张俊朗的面孔在跳跃的火光下忽明忽暗,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黑夜里准备捕食的孤狼。
完了。她想。这是天罗地网,插翅难飞。
然而,林渊动了。
他的动作无声无息,像一片融入夜色的枯叶。他松开宋七和杨爱,只做了一个口型:“别动。”
随即,他俯下身,右手依旧握着刀柄,左手却在地上摸索,捡起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子。他没有立刻冲出去,而是静静地等待着,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踏入陷阱的最佳时机。
那条黑犬越来越近,离他们藏身的石坑已不足十步。牵着狗的番子解开了绳套,狞笑道:“去!把那小娘们给咱家叼出来!”
黑犬得到命令,发出一声兴奋的咆哮,就要扑过来。
就是现在!
林渊手腕猛地一抖,那块石子带着破空之声,没有飞向黑犬,而是精准地射向了那名番子右侧十余步外的一片灌木丛。
“啪!”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林中格外清晰。
“谁?!”另一名番子立刻警惕地举起火把,望向声音来源。
牵狗的番子也下意识地转头。
这刹那的分神,便是生与死的分界。
林渊动如脱兔,身影从岩石后暴射而出,脚尖在地面上连点,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他不是直线冲刺,而是走着一道诡异的弧线,利用视觉的死角,瞬间欺近。
那名番子刚把头转回来,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冰冷的寒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在他瞳孔中骤然放大。
“嗤——”
是绣春刀划破喉管的声音,轻微,却又致命。
血雾喷涌而出,那番子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他至死都想不明白,敌人是如何在瞬息之间,跨越了这十步的距离。
“汪!”
黑犬察觉到主人的倒下,立刻调转方向,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林渊的小腿狠狠咬来。
林渊看也不看,左脚猛地向后一踹,脚跟精准无比地踢在了黑犬的下颚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黑犬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庞大的身躯被这一脚直接踹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便不再动弹。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另一名番子听到异响,刚转过身,看到的便是同伴倒地、猎犬毙命的恐怖景象。他魂飞魄散,张嘴就要大喊。
林渊的身影却如鬼魅般紧随而至。他没有给对方任何机会,手中的绣春刀顺势一撩,刀尖自下而上,精准地从那番子的下巴刺入,贯穿了整个头颅。
“呃……”
喊声被硬生生地堵死在了喉咙里,化作一串血泡。
林渊看也不看结果,拔刀,转身,一气呵成。他冲回石坑,一把拽起还在发愣的宋七和杨爱。
“走!”
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急促。
“渊……渊哥……你……”宋七看着地上两具迅速变冷的尸体,和那条死狗,结结巴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林渊能打,却从没想过,杀人可以如此干净利落,像一门冰冷的艺术。
“想活命就跟上!”
林渊低吼一声,拉着两人,一头扎进了更深的密林之中。
“人呢?”
“刚才还有动静!”
“狗日的,人不见了!快看,是老三和老四的尸体!”
身后,东厂缇骑的惊呼和怒吼声此起彼伏。他们终于发现了这边的异常,火把如同被风吹动的野火,迅速向这边蔓延。
林渊的头脑一片清明。他没有选择漫无目的地逃窜,而是在奔跑中侧耳倾听,分辨着风声、树叶的沙沙声,以及那隐藏在所有声音之下的,一种微弱却持续的声响。
水声。
他白天在破庙时,就曾隐约听到过。
“往那边跑!”他指了一个方向,几乎是半拖半抱着两人,在崎岖不平的林地里亡命飞奔。
树枝如鬼爪,不断地抽打在他们身上。杨爱从未受过这等苦楚,娇嫩的脸颊被划出一道道血痕,丝绸的衣裙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脚下的绣花鞋也跑丢了一只。她几次险些摔倒,肺部火辣辣地疼,几乎要炸开。
可她死死地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她看着前方那个拽着她的男人,他的背影宽阔而坚定,像一把劈开黑暗的利刃。她知道,一旦自己倒下,这个男人绝不会有片刻的犹豫,他会立刻抛下她这个累赘。
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所有的娇气和痛苦。她赤着一只脚,踩在冰冷的石子和枯枝上,每一步都钻心地疼,却拼命地跟上他的步伐。
“妈的,这帮番子属狗的!”宋七一边跑一边骂,上气不接下气,“渊哥,咱们……咱们跑不掉的……”
“闭嘴,留点力气。”林渊头也不回。
追兵越来越近,火光在他们身后如影随形。
林渊眼神一扫,看到前方地面上一根粗壮的藤蔓,心中一动。他猛地将宋七和杨爱推向一边,自己则返身两步,用刀迅速地在藤蔓上割了几个口子,又将它巧妙地拉起,在两棵树之间绷成了一道离地半尺高的绊索。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追上两人,继续狂奔。
片刻之后,身后传来一阵人仰马翻的咒骂声。
“操!什么东西!”
“老七摔了!”
“小心脚下!那小子使诈!”
混乱中,他们又争取到了宝贵的几十息时间。
水声越来越清晰,空气中也传来了一丝潮湿的腥气。终于,在冲出一片浓密的灌木丛后,三人的眼前豁然开朗。
一道黑色的悬崖,出现在他们面前。
悬崖之下,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河水在夜色中呈现出墨汁般的颜色,湍急的水流撞击着岩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是一条绝路。
“哈哈!看你们还往哪跑!”
身后,追兵的火光已经将整片林子照亮。为首的一名缇骑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狞笑,一步步逼近。
宋七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悬崖和咆哮的黑水,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上只剩下绝望。
杨爱也停下了脚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她回头,看着那些面目狰狞的番子,又看了看身旁的林渊。
林渊的脸上,没有绝望。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脚下的河流,仿佛在欣赏风景。
“跳下去。”他忽然开口,对两人说道。
“什么?”宋七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恐地抬起头,“渊……渊哥,你疯了?这……这跳下去,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不跳,现在就死,死得还会很有趣。”林渊的目光扫过那些越逼越近的番子,“跳下去,九死一生。你们自己选。”
他说完,不再理会宋七,而是看向杨爱。
杨爱也在看着他。她从他那双平静的眸子里,看不到任何玩笑的成分。那是一种冷静到极致的疯狂。她想起了他毫不犹豫杀死那两个番子的样子,想起了他许下的那个“带她活下去”的承诺。
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勇气。
死在这些番子手里,下场可想而知。跳下去,或许……真的有那一线生机。
她没有说话,只是朝着林渊,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渊的嘴角,似乎微微勾了一下,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很好。”
他不再犹豫,转身一脚踹在还在犹豫的宋七屁股上。
“啊——!”
宋七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像个麻袋一样,被直接踹下了悬崖,落入滚滚的黑水之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那些缇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愣住了。
趁此机会,林渊一把揽住杨爱的腰,在她耳边只说了一句话。
“抱紧我。”
随即,他抱着她,纵身一跃,如同投向深渊的飞鸟,义无反顾地跳入了那片咆哮的黑暗之中。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将两人吞没,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要将他们撕碎。杨爱下意识地死死抱住林渊,冰冷的河水疯狂地涌入她的口鼻,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
在被黑暗彻底吞噬前,她看到的最后景象,是悬崖上那些缇骑们错愕而愤怒的脸,和他们手中那些迅速远去、变得如同鬼火般渺小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