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下甲胄碰撞的声音,像是一柄柄小锤,不紧不慢,却又无比清晰地敲击在周玉兰的心上。每一声,都让她本已绷紧的神经再收缩一分。
火光透过窗棂,在她惨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她的目光,就在林渊那只伸出的手,和他那张平静得不像话的脸上来回游移。
这是一只陌生的手。
可不知为何,看着它,周玉兰却想起了王承胤的手。那双手也曾这样温柔地牵过她,但掌心的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灼热,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她的肌肤上烙下一个无形的印记,宣告着所有权。那双手为她筑起了这座金屋,也为她锁上了通往外界的每一扇门。
而眼前这只手,就那样静静地悬着,没有逼迫,没有强求,掌心向上,像一个平等的邀请。它不承诺荣华富贵,不许诺山盟海誓,它只代表着一个机会——一个离开此地,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快!搜查东边的厢房!贼人肯定还在这里!”一个粗暴的嗓音在楼下炸响,紧接着是更加杂乱的脚步声,正朝着绣楼的方向涌来。
时间,已不允许她再有片刻的犹豫。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所有的理智与迟疑。周玉兰看着林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分的慌乱,仿佛外面那些迫近的危险,不过是窗外的一场风雨。这份镇定,是她在这座冰冷的囚笼里,从未感受过的。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指尖圆润,肌肤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可此刻,这只手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指尖冰凉。
终于,在楼下第一只脚踏上木制楼梯,发出“吱嘎”一声闷响的瞬间,她将自己冰凉的手,轻轻地放入了林渊温热的掌心。
触碰的刹那,周玉兰的心猛地一颤。
他的手很暖,干燥而有力,掌心带着一层薄薄的、习武之人才有的茧。那份粗糙的质感,非但没有让她感到不适,反而像一剂最有效的镇定剂,顺着她的指尖,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那股盘踞在她心头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冰冷恐惧,竟奇迹般地消退了几分。
林渊没有多言,只是将她的手轻轻一握。
他没有立刻拉着她跑,而是反手一带,用一种不容抗拒却又异常轻柔的力道,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同时,他另一只手快如闪电,从旁边的衣架上扯下一件月白色的外袍,不由分说地披在了她单薄的寝衣之外。
“跟紧我,别出声。”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气音,却清晰地传入周玉兰的耳中。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两道持刀护卫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二楼的楼梯口,手中的火把将整个走廊照得亮如白昼。
“砰!”
卧房的门被一脚粗暴地踹开。
两个护卫警惕地冲了进来,火光瞬间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屋子里空空如也。
只有那扇被推开的窗户,夜风正从外面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烛火疯狂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紫檀木的梳妆台上一片狼藉,几个首饰盒被打开,里面的珠钗玉环散落一地,仿佛遭到了仓促的洗劫。
“没人?”一个护卫疑惑地皱起眉。
“窗户开着,肯定是从这里跑了!”另一个反应过来,几步冲到窗边,探头向外张望。
外面是庭院,火光冲天,人影绰绰,一片混乱。他根本看不清什么,只能气急败坏地对着下面大喊:“人从东窗跑了!快追!往东边追!”
楼下的护卫们听到喊声,立刻乱哄哄地朝着东边的院墙方向追去。
而此刻,就在那两个护死死盯着东边庭院的时候,他们头顶的房梁之上,两道黑影正像壁虎一般,紧紧地贴在阴影最深处,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周玉兰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被林渊用一只手臂揽在怀里,整个人悬空贴在房梁上,另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丝声音。她能清晰地闻到林渊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夜风与草木气息的味道,也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如同钢铁般稳定的力量。
她低头,甚至能看到那两个护卫的头顶。火把上燃烧的松油味直冲鼻腔,呛得她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这种体验,是她这辈子都未曾想象过的。刺激,惊险,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她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
林渊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他的耐心极好,直到那两个护卫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又过了足足十几个呼吸,确认走廊上再无动静,他才揽着周玉兰,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房梁上飘落下来。
双脚落地的瞬间,周玉兰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林渊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拉着她的手,便朝着与护卫相反的方向,也就是绣楼的东侧墙角掠去。
他的步伐极快,却又落地无声。周玉兰穿着寝衣,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好几次都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林渊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干脆停下脚步,在周玉兰一声短促的惊呼中,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得罪了。”
他低声说了一句,随即脚下发力,整个人化作一道贴地疾行的青烟。
周玉兰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她下意识地想挣扎,可双手环住他脖颈的时候,感受到的却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和那份令人心安的专注。所有的挣扎,都化作了将脸深深埋进他怀里的羞赧。
借着远处火光的掩护,林渊抱着周玉-兰,在假山与回廊的阴影中飞速穿行。他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巡逻的护卫,像一个在自己家后花园散步的幽灵。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绣楼东侧的墙角下。这里遍布着半人高的杂草,十分偏僻,一口被石板盖住的枯井,正静静地躺在角落里。
林渊将周玉兰轻轻放下,单手便将那块沉重的石板掀开,露出了下面黑漆漆的洞口。一股潮湿、带着泥土腥气的凉风,从井下扑面而来。
“走这里。”林渊指了指井口。
周玉兰探头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让她本能地感到一阵恐惧。
“怕?”林渊看出了她的犹豫。
周玉兰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她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
林渊笑了笑,这还是他今晚第一次露出笑容。那笑容很淡,却像一缕阳光,驱散了些许井口的阴森。
“我先下去。你在上面等我,我接着你。”
他说完,不再废话,双手撑住井沿,整个人便如游鱼入水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井中,转眼便消失在黑暗里。
周玉兰独自站在井边,听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喧哗声,心中再次变得忐忑不安。
就在这时,井下传来了林渊的声音,因为回声的缘故,听起来有些沉闷,却异常清晰:“下来吧,我在下面。”
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周玉兰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她学着林渊的样子,抓住井沿,闭上眼睛,将身体送入了井中。
预想中的坠落感没有传来。她只感觉身体向下滑了不到一丈,便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林渊稳稳地接住了她。
井下比想象中要宽敞一些,脚下是坚实的土地,而非淤泥。侧面的井壁上,果然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抓紧我。”林渊没有松开她,而是抱着她,直接侧身钻进了那个洞口。
洞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周玉兰只能紧紧地抱着林渊的脖子,将自己的安危,彻底交给了这个仅仅认识了不到半个时辰的男人。
就在他们两人刚刚进入密道,身影彻底消失在井底的瞬间。
“这边!墙角有动静!”
几名护卫举着火把,终于发现了这个偏僻的角落。他们看到了那块被挪开的石板,以及下面黑洞洞的井口。
“头儿,有口井!”
一名护卫大声喊道。
很快,一个看似头领的人物带着更多的人围了过来。他皱着眉,盯着那口枯井,眼中满是狐疑。
“拿火把来!”
他喝道。
一根燃烧的火把,被高高举起,然后,直直地朝着井口扔了下去。
火把在空中划出一道橘红色的弧线,带着呼啸的风声,坠向那片深沉的黑暗。
光,瞬间照亮了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