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的水流带着亘古不变的迟缓,泛着幽蓝色的微光,像是揉碎了的星辰沉在水底。河岸的沙砾是细碎的灰白色,踩上去凉得刺骨,林风抱着苏清寒踏上河滩时,鞋底传来细微的摩擦声,与河水拍打岸边的“哗哗”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
苏清寒还在昏迷,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是往生谷的瘴气凝结而成,此刻正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她的脸颊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颈后那道与林风守盏纹相契的净世纹,泛着淡淡的青金色光晕,像是在顽强地抵抗着什么。林风将她放在一块被河水冲刷得光滑的青石上,指尖拂过她微凉的脸颊,守盏纹突然发烫——这一次不是预警,而是某种牵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河水中呼唤着他们。
“别怕,我们到忘川河了。”他低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守盏人的血脉在体内缓缓流转,带来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九世轮回中,他曾无数次站在这条河边,等待着某个身影从对岸走来。他解下腰间的水囊,往苏清寒唇边递了些清水,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喝下,眉宇间蹙起浅浅的褶皱,像是陷入了不安的梦境。
林风转头望向河面,忘川河的水比记忆中更加浑浊,原本清澈可见底的河床上,漂浮着无数细碎的光点,像是被撕碎的记忆碎片。那些光点中,偶尔会闪过模糊的人影——有穿着战甲的将军、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梳着双丫髻的少女,他们都在水中无声地行走,朝着河的对岸挪动,却永远也走不到头。
“看来往生谷的瘴气已经影响到忘川河了。”林风皱眉,他能感觉到河水深处传来的怨力,与往生蛊体内的盏魂碎片气息同源,却更加厚重,像是积压了千百年的执念。他拔出斩尘剑,剑尖触碰河面的瞬间,河水突然翻涌起来,无数光点朝着剑身聚集,在剑刃上凝成一张模糊的人脸,正是斗笠客那张布满纹路的脸。
“守盏人,你以为毁掉蚀心石就能阻止一切吗?”斗笠客的声音从河面传来,带着水的湿冷感,“忘川河早已被第十世盏魂的怨力污染,等到月圆之夜,河水倒灌三界,所有被吞噬的轮回记忆都会化作怨鬼,到时候……”
话音未落,剑身上的人脸突然碎裂,化作无数光点沉入水中。林风握紧剑柄,守盏纹的光芒照亮了河底——那里沉着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礁石上布满了与蚀心石相似的孔洞,无数条暗红色的丝线从孔洞中延伸出来,缠绕着河水中的光点,像是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
“那是‘镇河石’,”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风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蓑衣的老翁,正撑着竹筏从下游漂来。老翁的皮肤是与河岸沙砾一样的灰白色,手里的竹篙上刻满了符文,每划一下水面,就会有一道金光沉入河底,“老朽是忘川河的渡夫,守着这条河已经三百年了。”
竹筏停靠在岸边,老翁拄着竹篙站起身,目光落在昏迷的苏清寒身上,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清霄宗的净世血脉……难怪这河最近不太平,原来是有应劫之人靠近。”
“前辈知道她怎么了吗?”林风问道,注意到老翁竹篙上的符文,与清霄宗古籍中记载的“镇魂符”极为相似。
老翁叹了口气,用竹篙指向河面:“她被往生蛊的怨力侵入识海了。那些蛊虫本就是用忘川河的淤泥培育的,与河水同源,现在她体内的怨力与河底的镇河石产生了共鸣,若不及时清除,她的记忆会被河水一点点吞噬,最后变成河中的‘行尸’。”他顿了顿,指了指河水中那些行走的人影,“就像他们一样,只记得执念,忘了自己是谁。”
林风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向苏清寒颈后的净世纹,那光晕确实在一点点变暗。“怎么才能清除怨力?”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翁的竹篙在水面轻轻一点,河水中浮出一面水镜,镜中映出苏清寒的识海景象——那是一片被墨绿色瘴气笼罩的冰原,冰原中央立着一块巨大的琉璃碎片,碎片里封印着一缕黑色的雾气,正是魔尊残魂留下的怨力。而苏清寒的魂魄,正蜷缩在碎片旁,眼神空洞,像是在沉睡,“她的净世之力能净化怨力,但需要一个‘引’。你的守盏人血脉与她同源,或许能唤醒她的意识。”
老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陶罐,递给林风:“这是‘忘川水’,用河底千年的淤泥过滤而成,能暂时打开识海的通道。你将血滴入水中,让她喝下,就能进入她的识海。但记住,识海里的幻象都是她最恐惧的记忆,你若不能让她认出你,你们都会被困在里面。”
林风接过陶罐,罐口传来一股清冽的气息,与他血脉中的守盏之力产生了共鸣。他毫不犹豫地划破指尖,将血滴入罐中,忘川水瞬间变成了金红色,泛起细密的泡沫。他扶起苏清寒,将水一点点喂进她嘴里,看着她的喉结轻轻滚动,喝下了混着他血液的忘川水。
几乎在同时,苏清寒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识海深处的冰原上,那片墨绿色的瘴气开始翻涌,琉璃碎片发出刺眼的红光。林风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经站在了那片冰原上。
“清寒!”他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冰原上回荡,却没有回应。四周的瘴气中,浮现出无数模糊的人影,都是九世轮回中与他们相关的人——有被魔尊杀害的清霄宗弟子,有因他们而死的凡人,有在战场上身亡的士兵。这些人影伸出手,朝着林风抓来,嘴里发出痛苦的哀嚎:“为什么不救我们?”
林风握紧斩尘剑,却没有挥出。他知道这些都是幻象,是苏清寒心中的愧疚所化。“我知道你们恨我们,但我们正在弥补。”他的声音坚定,守盏纹的光芒在周身亮起,那些人影碰到金光,纷纷消散,“清寒,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怕我们的相遇会带来灾难,但九世轮回已经证明,我们在一起,才能阻止灾难。”
冰原中央的琉璃碎片突然炸裂,黑色的怨力化作一张巨大的脸,正是魔尊的模样:“林风?你也来了?正好,让她看看第九世的真相!”
怨力涌动,识海的景象突然变换,变成了九世前的青冥境——那时苏清寒还是天道,穿着纯白的神袍,站在净世台上,而林风则是一介凡人,手持斩尘剑,正与魔尊的本体厮杀。最终,林风为了保护苏清寒,被魔尊打成重伤,魂飞魄散前,他对苏清寒说:“若有来世,我还会找到你。”
苏清寒的魂魄看着这一幕,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无声地滑落:“是我害了你……如果我不是天道,如果你不是守盏人……”
“不!”林风冲过去,握住她的手,“那不是你的错!你为了救三界,才选择成为天道;我为了守护你,才甘愿轮回九世。这不是命运的捉弄,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他的守盏纹与她的净世纹紧紧相贴,爆发出耀眼的光芒,识海的冰原开始融化,墨绿色的瘴气渐渐消散。苏清寒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她看着林风,像是终于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阿风……”
这一声呼唤,如同钥匙打开了尘封的记忆,九世轮回的画面在两人识海中飞速闪过——第一世在山神庙的初遇,第二世在战场的诀别,第三世在忘川河畔的等待……每一世的记忆都化作光点,融入他们的魂魄之中。
当林风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忘川河畔。苏清寒也醒了过来,正看着他,眼底的迷茫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我记起来了。”她轻声说,指尖抚过林风的守盏纹,“记起我为什么要创造九世轮回,记起我为了守护你,自毁神格的事。”
原来,九世前,苏清寒身为天道,预见了青冥劫的真相——所谓的劫数,其实是旧天道为了维持三界秩序,准备牺牲林风这个“变数”而设下的陷阱。她不愿林风死去,便以自身神格为代价,创造了九世琉璃盏,将林风的魂魄送入轮回,自己则舍弃天道身份,追随他坠入九世,只为寻找破局的方法。
河水中的水镜再次浮现,这一次映出的是旧天道的身影,他站在青冥境的天道阁里,看着忘川河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终于记起来了吗?可惜太晚了……”
水镜破碎,河底的镇河石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无数暗红色的丝线从孔洞中喷出,朝着两人袭来。老翁大喊:“他要引爆镇河石了!快用你们的合力净化河水!”
林风与苏清寒对视一眼,同时运转血脉之力。金色的守盏之力与青色的净世之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巨大的光柱,直冲河底的镇河石。光柱穿过河水,那些被怨力污染的光点纷纷被净化,化作金色的流萤,飞向天空。镇河石上的孔洞渐渐闭合,暗红色的丝线一点点消散。
当光柱散去时,忘川河恢复了清澈,河水中的人影也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朝着对岸走去,这一次,他们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老翁看着河水,捋了捋胡须:“总算暂时稳住了。但旧天道不会善罢甘休,你们要尽快找到第十世盏魂,彻底终结这一切。”
林风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河岸的沙地上。那里,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长出了一株从未见过的花——花瓣是金色和青色交织的,花心处嵌着一块小小的琉璃碎片,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这是……”苏清寒惊讶地看着那朵花。
“九世琉璃花。”老翁笑道,“用你们的血和记忆浇灌而成,能指引你们找到最后一块盏魂。”
林风将那朵花小心翼翼地摘下,别在苏清寒的发间。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像是无数破碎的琉璃盏在闪烁。
“我们走吧。”林风握住苏清寒的手,守盏纹与净世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嗯。”苏清寒点头,笑容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两人并肩走上河岸,身后的忘川河缓缓流淌,载着三界的轮回与因果,朝着未知的远方奔去。而他们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两人同心,便无所畏惧。因为九世的等待,不是为了重复悲剧,而是为了这一世的破局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