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匹被打湿的锦缎，沉甸甸地裹着往生谷的轮廓，连风都带着潮意，拂过脸颊时像沾了层细沙。墨绿色的瘴气在谷口翻滚，浓得能看见气流的轨迹，将头顶的阳光滤成斑驳的青灰色，落在石阶上，像是铺了层发霉的银霜。林风踩着湿漉漉的石阶往下走，剑鞘上的桃木纹路沾了露水，散发出淡淡的草木香，与谷中若有若无的腥甜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味道——像极了去年在忘川河畔闻到的，那些沉在水底的旧物腐烂时的气息。
苏清寒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指尖的净世纹泛着不稳的青光，像风中摇曳的烛火。自昨夜斗笠客带着那枚泛着红光的玉佩离开后，她体内的净世之力就有些躁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脉里钻来钻去，试图冲破某种无形的束缚。她下意识地按住手腕上的玉镯，那是清霄宗的护身法器，此刻正微微发烫，玉质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啃噬过。
“小心脚下。”林风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有些闷，他伸手扶住苏清寒的胳膊，指尖触到她手腕时，守盏纹突然像被烙铁烫了下，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这是有强烈怨力靠近的征兆，比之前在轮回茶馆遇到的怨魂要浓重数倍。他低头看向石阶缝隙，那些墨绿色的苔藓下，正有无数细小的暗红丝线在蠕动，细得像绣花针，却带着金属般的光泽，顺着石材的纹路往上游走，所过之处，苔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枯萎。
苏清寒的目光越过林风的肩膀，落在谷深处。那里的瘴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即使以她的修为也看不清十米之外的景象，隐约能看见块巨大的黑色岩石，轮廓在瘴气里时隐时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岩石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嵌着颗暗红色的虫卵，虫卵表面的纹路扭曲盘绕，与昨夜斗笠客手套上的红光如出一辙。“往生蛊的源头，应该就在那块‘蚀心石’里。”她的声音有些发涩，净世纹的光芒忽明忽暗，“这些蛊虫以‘执念’为食，可现在它们的气息里，多了些不属于凡界的东西，像是……青冥境的死气。”
林风抽出斩尘剑，剑身在晨雾中划过一道金光，将石阶上的暗红丝线斩断。断裂的丝线瞬间化作黑烟，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尖啸，听得人头皮发麻。“是青冥境的怨力。”他将剑身在石阶上蹭了蹭，那些黑烟碰到剑身上的守盏纹，立刻像水遇到火般缩了回去，“斗笠客把盏魂碎片的怨力注入了蛊虫体内，让它们既能啃噬轮回记忆，又能污染修士的仙元。你看——”他指向被黑烟接触过的石阶，石材表面竟出现了细密的蜂窝状小孔，“这是在腐蚀凡界的物质，长此以往，整个往生谷的土地都会被污染。”
两人往谷中走了约半柱香的时间，瘴气越来越浓，几乎凝成了实质，吸进肺里像吞了口冰碴子，带着股铁锈般的腥气。林风不得不运转守盏人血脉，周身撑起一层淡金色的护罩，护罩与瘴气碰撞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有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屏障，护罩表面不断泛起涟漪，那是怨力在试图渗透。
苏清寒的净世之力形成一道青色光带，如同柔软的绸缎缠绕在护罩外层，将大部分瘴气隔绝在外，但她的脸色却越来越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衣襟上，瞬间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这些瘴气里的怨力，比我想象的更重。”她从袖中摸出颗清灵丹，塞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却没能缓解多少不适，“它们在模仿我的灵力波动，试图混淆净世之力的判断。”
“你怎么样？”林风停下脚步，注意到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净世纹的光芒已经黯淡了不少，像将熄的油灯。
苏清寒摇摇头，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没事，只是这些瘴气里的怨力，与我体内残留的魔尊气息产生了共鸣。”她忽然按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没有渗入石材，反而像滴在热油里般炸开，瞬间被瘴气吞噬，化作更多的暗红丝线，朝着两人的护罩缠来，“当年被魔尊残魂侵入时，留下了些隐患，没想到会被往生蛊的怨力激活。”
林风伸手按住她的后心，将守盏人的精纯灵力渡过去。金色的灵力刚进入苏清寒体内，就听到她闷哼一声，身体像被烫到般猛地一颤。“别……你的血脉会刺激到那些怨力。”她挣脱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撞在一棵枯树上，那棵树原本还有几分残存的绿意，被她后背抵住的瞬间，树干上突然蔓延开蛛网般的黑线，不过数息功夫，整棵树就彻底枯萎成焦炭，轻轻一碰，便化作粉末簌簌落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林风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谷壁上。那里生长着一种暗紫色的藤蔓，藤蔓的叶片边缘带着细小的倒刺，花苞紧闭着，像一颗颗饱满的紫晶石，正随着瘴气的流动微微开合，花苞里渗出的淡紫色汁液滴落在地上，能让那些试图靠近的暗红丝线瞬间凝固，变成黑色的晶体。“是‘锁魂藤’，凡界传说这种植物能困住游魂，没想到在往生谷里会有这么多。”他用斩尘剑小心翼翼地割下一段藤蔓，汁液接触到剑刃时，发出“嗤”的声响，剑身上浮现出一层淡紫色的纹路，与守盏纹交织在一起，竟形成了一道更复杂的符文，“这些汁液能克制怨力，或许能用来暂时压制蛊虫。”
苏清寒接过藤蔓，指尖的净世纹轻轻触碰汁液，藤蔓突然剧烈地扭动起来，像是活了过来，花苞“啪”地一声绽放，露出里面细小的金色花蕊，花蕊中心有一滴晶莹的露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不是凡界的锁魂藤，是青冥境的‘镇魂花’，只有在怨气极重的地方才会生长。”她将花蕊摘下，碾碎后涂抹在两人的护罩上，金色的粉末附着在护罩表面，形成一层细密的纹路，“镇魂花的花蕊能暂时屏蔽我们的气息，让蛊虫无法定位。而且你看——”她指着被花蕊粉末碰到的瘴气，那些墨绿色的雾气竟像遇到了阳光的冰雪，开始缓缓消散，“它还能净化少量瘴气。”
果然，涂抹花蕊粉末后，周围的暗红丝线明显变得迟钝，不再主动攻击护罩，甚至有些丝线碰到护罩上的金色粉末，直接化作了青烟。两人加快脚步，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抵达蚀心石前。
那块岩石高约三丈，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嵌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暗红色虫卵，虫卵表面覆盖着黏液，在瘴气里反射出诡异的光泽。仔细看去，每个虫卵里都映出一张模糊的人脸——有穿着道袍的修士，有穿着布衣的凡人，甚至有长着尖耳的妖灵，那些人脸都在无声地哭泣，眼眶里流出的泪水正是虫卵表面的暗红色黏液，顺着岩石的缝隙往下淌，在地面汇成一滩滩小小的水洼，水洼里不断冒泡，散发出更浓郁的腥气。
“这些都是被蛊虫吞噬了执念的生灵。”苏清寒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指着其中一个虫卵，那里映出的人脸戴着清霄宗的制式道冠，眉心有一颗朱砂痣，“那是清霄宗的玄水道长，三年前在追查往生蛊踪迹时失踪，没想到……”她的指尖有些发凉，净世纹的光芒又暗了几分，“斗笠客在用这些虫卵培育新的蛊虫，而蚀心石吸收了足够的怨力后，会成为连接凡界与青冥境的通道。你看岩石底部——”
林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蚀心石底部刻着一圈复杂的符文，符文组成的阵法正缓缓转动，每转动一圈，虫卵里的人脸就会痛苦地扭曲一下，而阵法中心的凹槽，形状竟与第十世盏魂碎片完全吻合。“他想用蚀心石和蛊虫的怨力，重铸盏魂碎片。”他想起天道阁里的旧天道，那位一直质疑他守护之道的老者，说不定斗笠客就是旧天道的棋子，想用这种方式阻止他们改写轮回，“我们必须在蛊虫孵化前毁掉蚀心石。”
苏清寒却摇了摇头，净世纹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青光，照亮了蚀心石底部的阵法：“不能毁。”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阵法边缘的符文，那些符文被她的灵力触碰后，竟浮现出淡淡的人影，像是无数过往的记忆碎片，“这是用‘九世记忆’为引布置的阵法，毁掉岩石会让所有被蛊虫吞噬的执念彻底消散，那些生灵就再也无法轮回了。你看这个符号——”她指向阵法中心的一个残缺符号，“这是清霄宗的‘往生符’，是用来引渡执念的，斗笠客恐怕也不知道这个阵法的真正作用。”
林风刚要说话，蚀心石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岩石内部冲出来。所有虫卵同时裂开一道缝隙，无数只半透明的蛊虫从缝隙里钻出，它们只有指甲盖大小，身体呈纺锤形，翅膀振动的频率快得几乎看不见，密密麻麻地在空中组成一片暗红色的云。更诡异的是，每只蛊虫的身体里都嵌着细小的琉璃碎片，在瘴气里反射出微光——正是第十世盏魂的残片。
蛊虫振翅的声音汇聚成一道刺耳的尖啸，形成一道暗红色的风暴，朝着两人席卷而来，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被撕裂，发出“嘶嘶”的声响。
“小心！”林风将苏清寒护在身后，斩尘剑划出一道金色弧线，剑气与风暴碰撞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那些被剑气斩断的蛊虫，身体里的琉璃碎片会散发出更浓郁的怨力，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般扩散开来，让周围的瘴气变得更加粘稠，几乎成了胶状。
苏清寒趁机结印，双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青光暴涨：“寒月心经·净！”青色光带如同活物般缠绕上风暴，所过之处，蛊虫纷纷被冻结成冰晶，坠落在地。但冰晶很快就被怨力侵蚀，“咔嚓”碎裂，每个碎片里都钻出数只更小的蛊虫，数量比之前多了数倍，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地面，朝着两人的脚边涌来。“它们能分裂！”她的仙元消耗极大，净世纹的光芒已经接近透明，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发丝，“这样下去我们会被耗死在这里。”
林风突然想起轮回茶馆后院的忘忧草，那些吸收了他心头血的花瓣能净化怨力，而苏清寒的净世之力恰好能引导这种力量。“用你的净世之力引动蛊虫体内的盏魂碎片，我用守盏人血脉共鸣，或许能暂时压制它们的分裂。”他握住苏清寒的手，让自己腕间的守盏纹与她手背上的净世纹完全贴合，两种纹路接触的瞬间，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相信我，就像九世里的每一次一样。”
苏清寒看着他眼底的坚定，想起九世轮回中无数次这样的瞬间——无论是在忘川河畔对抗怨魂，还是在青冥境边缘抵挡魔气，他总能找到破局的办法。她不再犹豫，将最后的净世之力全部调动起来，青色光带顺着两人相握的手，涌入林风体内，与金色的守盏之力交织、融合，形成一道金青双色的光柱，光柱表面流转着繁复的符文，像一条奔腾的河流，直冲暗红色的风暴。
光柱穿过风暴时，蛊虫体内的琉璃碎片突然发出强烈的光芒，那些碎片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竟开始互相吸引，试图重新拼凑成完整的盏魂。而蛊虫的身体则在金青光柱的灼烧下，发出痛苦的嘶鸣，身体逐渐融化，渐渐化作黑色的灰烬。但就在此时，蚀心石上的阵法突然亮起，无数道暗红色的光线从孔洞中射出，将所有琉璃碎片的光芒强行吸入岩石内部，岩石表面浮现出一张巨大的人脸，眉眼轮廓与斗笠客昨夜摘下斗笠时露出的模样一模一样。
“多谢二位帮我集齐盏魂碎片。”斗笠客的声音从岩石内部传来，带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刺人的耳膜，“有了这些碎片，再加上苏清寒体内的魔尊怨力，足够打开青冥境的通道了。你们以为毁掉蚀心石是办法？殊不知这阵法的真正作用，是用你们的守护之心催化盏魂碎片重组啊。”
蚀心石开始剧烈膨胀，表面的孔洞喷出大量的暗红色瘴气，如同沸腾的岩浆，将金青双色光柱层层包裹。林风感觉到守盏人的血脉在沸腾，像是要挣脱皮肤的束缚，斩尘剑发出悲鸣般的嗡鸣，剑身上的纹路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要被怨力吞噬。苏清寒的身体突然晃了晃，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背，那些原本代表净世之力的青色纹路，此刻竟浮现出与蚀心石阵法相同的暗红色纹路，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的方向蔓延：“我……我体内的怨力被阵法引动了，它在控制我的身体！”
林风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另一只手紧握斩尘剑，守盏纹的光芒暴涨，暂时逼退了缠绕过来的瘴气：“别怕，我们经历了九世都没被打垮，这点怨力不算什么。”他想起轮回茶馆里的忘忧草，想起那些被他们解开的执念，想起每一世分别时她塞给他的护身符，“你说过，执念不是命，是结。现在我们要解的，是我们自己的结——那些关于‘必须牺牲才能守护’的执念。”
苏清寒看着他坚定的侧脸，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释然，也带着决绝。她抬手按住林风握剑的手，将仅存的仙元全部注入斩尘剑中，自己的身体则开始泛起淡淡的青光，那是净世之力燃烧自身的征兆：“你说得对，是我们自己选的九世，该由我们自己来解。清霄宗秘术·以身为引·净世焚天！”
青色的火焰从她体内爆发出来，如同凤凰涅盘时的烈焰，缠绕着斩尘剑的金光，形成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光柱周围盘旋着无数透明的人影，那是被往生蛊吞噬的执念所化，此刻都朝着光柱伸出手，像是在寻求解脱。当光柱击中蚀心石时，那些被吞噬的执念人脸突然从虫卵中挣脱出来，化作点点星光，汇入光柱之中，光柱的力量瞬间暴涨，竟将暗红色的瘴气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了谷外的天光。
蚀心石上的阵法在星光的冲击下寸寸碎裂，发出玻璃破碎般的脆响，斗笠客的惨叫声从岩石内部传来，越来越远，渐渐消散在瘴气里。往生蛊的暗红色风暴随着阵法的破碎而溃散，剩余的蛊虫失去怨力支撑，纷纷坠落在地，化作黑色的尘埃，融入脚下的土地。
林风抱着力竭昏迷的苏清寒，看着蚀心石逐渐恢复成普通的岩石，那些被吞噬的执念星光正缓缓升空，像一群萤火虫，朝着三界各处散去——他们最终没有毁掉岩石，而是用守护之道，让那些执念重获轮回的机会。他低头看向怀里的苏清寒，发现她颈后浮现出的净世纹，正与自己腕间的守盏纹形成阴阳双鱼的图案，在晨光中泛着温暖的光芒，那些图案缓缓旋转，仿佛在诉说着九世轮回的漫长与圆满。
谷外传来轮回茶馆的铜铃声，清脆的响声穿透瘴气，像是在呼唤他们回去。林风小心翼翼地抱起苏清寒，转身往谷外走去。斩尘剑拖在地上，划出道浅浅的痕迹，痕迹里渗出淡金色的液体，滴落在枯败的土地上，竟有细小的嫩芽从土里钻了出来，带着勃勃生机。
在他们身后，往生谷的瘴气开始消散，暗紫色的镇魂花在阳光下舒展花瓣，露出里面纯净的金色花蕊，像无数盏小灯，照亮了通往轮回的路。而在蚀心石残留的碎片中，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琉璃碎片闪烁着微弱的红光，碎片里映出个模糊的影子，既像斗笠客，又像庆典上炸裂的第十世盏魂——这场因果之战，显然还未结束。但林风并不担心，他低头看了看怀里呼吸平稳的苏清寒，又摸了摸腕间与她颈后相呼应的守盏纹，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九世都一起过来了，再走一段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