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时,小二叩门询问是否用膳。曹阳点了卤牛肉、炒三丝并两碗米饭。待小二收拾完食具正要掩门时,他方吩咐道:“备些沐浴热水送上来。”
待浴具备齐,曹阳遣退小二,状似随意添了句:“明早再来收拾浴桶。”小二应声退下后,他立即落锁闭户,整装待发。
决意趁夜试探能否闯出城去,若不成再图他法。捕尸人的直觉向来警醒,这座督城绝非久留之地。
三层高楼虽险,曹阳的凌云步虽未臻越墙之境,飞檐走壁却不在话下。他轻启轩窗四顾无人,翻身而出,十指紧扣窗棂,足尖点着下方微凸的横木将窗扇掩实,纵身跃向街面。
长街寂寂,户户窗扉紧掩,连灯火都未见星点。幸而月华如练,曹阳夜能视物,倒不惧被人察觉行踪。
曹阳踏墙借力,一跃登上屋顶。
放眼望去,城中灯火零星,仅有两处亮光:一处是城门,另一处是座占地广阔的府邸——想必那就是城主府。曹阳心中暗忖。
他远远观察城门处火把移动的规律,记下守卫换防的大致时间与位置,随即转向城门左侧。
入城前他曾留意到,左侧城门附近有一条河流,与城外的护城河相连。若能顺此河出城,便是最佳出路。
曹阳在屋檐上快速潜行,避开巡逻士兵,逐渐接近河流。
然而,这最可能用于出城的河道周围,竟空无一人把守。
他停下脚步,夜风拂过,寒意刺骨。曹阳搓了搓手,咬牙继续向前。
他没有贸然跳入水中,而是沿河小心查看。
城门处设有木栏,用于拦截水中杂物,空隙应可容一人通过。
正犹豫间,忽有人往河中投了两三条鱼。曹阳抬头,只瞥见一道几乎融于夜色的黑影迅速消失。
鱼刚落下,河水骤然翻腾,浮起数个惨白的人头与骨骸,扭曲地争抢鱼肉。更有怪物发现曹阳,歪头咧嘴,露出沾着碎肉的尖牙,伸手欲将他拖入河中。
曹阳脸色发白,疾退数步。怪物的尖啸引来整齐的脚步声,他立即施展轻功全速逃离。
领着追兵在城中绕行数圈,第三次经过自己窗前时,曹阳趁隙翻入屋内,无声关窗。
他迅速将包袱丢至床脚,脱下外衣浸入浴桶。
此时,脚步声渐近,一名戴兜帽的女子从屏风后现身。她拉下兜帽,露出清秀面容,嗓音低哑:“我能帮你——准确说,是救你。”
楼下喧哗声起,曹阳扯过衣衫起身穿戴。女子并未回避,反而散开发丝,扯开衣领,弄得衣衫半掩。
她拉过曹阳的手按在自己后腰,又将衣领塞入他手中,厉声低语:“若敢乱动,我先废你的手!”
曹阳僵立不动。他来此已久,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无论男女——衣冠不整至此。
其实这装扮在现代不过如露肩连衣裙,可此处毕竟是古代。
这女子为何……如此大胆?
门外喧闹声起,她一脚踢翻了近旁的木凳,紧接着房门被猛地踹开。
女子佯装迷糊回头望去,随即尖叫着缩到床角,浑身发抖。
踹门的官兵、小二、掌柜,以及曹阳,面面相觑,场面尴尬。
床上的女子哑着嗓子哽咽一声,声音实在不算悦耳。
但这恰好提醒了曹阳,他迅速抓起外衫穿好,连鞋也顾不上穿,便不悦地对仍站在门口的人问道:“有什么事?”
小二赔着笑解释:“有人闯进了城主养宠物的地方,偷走了珍贵的幼崽,官爷们正在搜查。打扰客官休息,还请见谅……”
曹阳摆了摆手,问道:“检查完了吗?”他的目光落在那士兵身上,那士兵双眼全是眼白,但小二和掌柜却似乎并不觉得异常。
正文 曹阳尽量放松视线,不去紧盯那士兵。
士兵挠了挠头,清朗的声音传来:“不好意思啊兄弟,打扰你的好事了。”
曹阳摆摆手,不再看士兵,只不悦地将头转向一边。
士兵见状,爽朗一笑:“那算了,我去别处找找。”
几人退出房门后,曹阳才没好气地叫小二进来。
小二不断擦着汗,苦着脸走进房间。
门外。
“你看吧,我就说你多心了,我这儿怎么会有东西往外跑?”掌柜抱着算盘,一脸不悦。
“啧,”士兵不屑道,“没有?这人之前还跑到界口嚷嚷着要出城呢!不然你以为我们这几天为什么加强警戒?”
掌柜撇嘴道:“你手下那群人都埋了多少年了?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不好吗?”
士兵抱着红缨枪道:“得,我看你就是怕那东西趁机找你赔钱吧?要不你怎么这么挤兑我。”
提到这个,掌柜一脸肉疼:“你不知道,我就怕这人换个住处,万一住到钱老四那儿,我不就亏大了吗?而且,把你眼睛变回来!丑死了好吧。”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不懂欣赏……”
屋内。
曹阳吩咐小二收拾洗澡水和浴桶,转身见那女子已穿好衣服,冷静地坐在圆桌旁自斟自饮。
小二来回倒水时,总好奇地打量她,目光在女子身上转了一圈又看向曹阳,不知想到什么,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待小二收拾完毕离开,曹阳走到书桌前坐下,与那女子隔着两张桌子交谈。
他问道:“你想要什么?”
女子喝了口茶,淡然道:“我是捕尸人,想与你联手。”
曹阳手中的毛笔一顿,墨点滴在纸上,晕染开来。他索性将笔放入笔洗,挑眉道:“为何选我联手?”
女子淡淡道:“天时地利人和。”
“真是……”曹阳微笑道,“敷衍的回答。”
他向后一靠,懒洋洋地看着那女子,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弧度:“你若说我们有缘,说不定我就答应了。”
女子转头看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中竟透出一丝困惑,她道:“天时地利人和,不就是有缘吗?”
曹阳坐直身体,脊背挺直,声音严肃地问道:“应该不止这些吧?”
那女人点头:“你很特别,和一般人不同,说不定有机会离开这里。”
曹阳来到这里后,第一次听到这样神棍似的评价,他饶有兴致地问:“哪里特别?”
女人指了指自己的头:“可能是思考方式。”
她用上了“可能”这样不确定的词,曹阳眯起眼睛,觉得这女人有些不对劲。
他忽然问:“你的眼睛看不见吗?”
女人摇头,语气带着骄傲:“我比你们任何人都看得清楚。”
曹阳看着她那双毫无光彩、雾蒙蒙的眼睛,一时沉默。那双眼睛实在称不上好看,像是历经沧桑、垂垂老矣之人的眼睛。
女人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还有要问的吗?”
曹阳摇头:“没有。”
“那要联手吗?”女人问。
曹阳点头:“联手吧。”
“好。”女人利落地起身往外走,忽然停住,转身用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我叫巫哑,是你的同伴。”
曹阳点头,女人转身离开。
曹阳静 ** 了一会儿,才想到:他们联手要做什么?巫哑并没有说……
他拿出笔,慢慢描画昨晚在督城里跑过的路线,仔细绘制下来。
曹阳画的是督城的大致地形图,以及他跑过的街道巷弄,但没有画城主府。当时他只远远绕了城主府一圈,记下了大概面积,里面是什么样子,他完全不清楚。
地图画完后,他将图纸烧掉了。
烛火将尽,曹阳吹灭它,准备睡觉。
窗外的星火明明灭灭,那个叫巫哑的女子,看起来有些眼熟。曹阳不经意地想。
二楼,巫哑的房间。
她摆出一套从掌柜那里要来的茶具,行云流水地表演了一场茶艺。
然后她抿了一口茶,静 ** 了许久。
巫哑放下茶杯,纤细的手指从袖中取出一串红绳系着的铃铛。她轻轻一摇,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低笑一声,轻声道:“确实有缘……”
第二天曹阳醒得较晚,快到正午才起来。
他提起毛笔,蘸了墨,在纸上慢慢渲染。说实话,他画得并不好。
乍一看像一堆杂草,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出那是一幅画,画的是人。
一条河里密密麻麻的人在向上爬,在争抢,还有两具墨色勾勒的白骨。曹阳默默看着,仿佛昨天那根白骨就在眼前。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取出火折子,将画一点点烧掉。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曹阳蹲在铜盆前,看着那阴森的画面被火舌吞噬,直到第五声敲门声响起,他才扬声道:“进来。”又补了一句:“门没锁。”
“吃饭了。”难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曹阳转过头,有些惊讶:“巫哑?你怎么在这里?”
巫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叫你吃饭。”
曹阳用毛笔尾端拨了拨燃烧的纸堆,低声应道:“好。”
纸烧成了灰,静静堆在盆中。
曹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脸盆脏了,待会儿让小二换一个。”
巫哑没答话,转身下了楼。
曹阳下楼时,瞧见昨天刚到的那个人正神秘兮兮地拉着小二说话。
小二听着听着,脸色突然一变,吓得那人一把推开他,跑上了楼。
曹阳收回目光,继续往下走。小二已盛好粥,笑眯眯地等着他。
曹阳吃了几口,说了句“饱了”,便转身上楼。
没过多久,房门被敲响,外面传来巫哑的声音。
“是我。”她说。
曹阳揉了揉眉心,把桌上的纸揉成一团:“进来。”
巫哑推门进来,顺手把门关上。
曹阳静静站了一会儿,问她:“你有什么计划?”
巫哑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一口,反问:“你的目的是出城,对吧?”
曹阳挑眉,双手交叠,语气闲散:“怎么?你的目的不是?”
巫哑转着茶杯,目光紧盯着杯面,仿佛上面有什么极好看的东西。
她答道:“是,但也不全是。”
曹阳烦躁地闭了闭眼,随即睁开:“那就先商量怎么出城,再谈你的目的。”
巫哑应了一声,没有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