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楚楚的意识体,如同一缕凝练的幽光,悬浮在克莱因瓶那悖论般的内部空间中。
这里没有通常意义上的上下四方,时间流逝的方式也诡异难测。
无数条维度线并非井然有序地排列,而是如同拥有了自主生命般,在她眼前交织、缠绕、跳动、穿梭。
它们有的闪烁着恒星的冷冽蓝光,有的流淌着星云的暖橘色彩,有的则黯淡如同即将熄灭的灰烬。
这些光带在混乱中似乎隐藏着某种难以捉摸的头绪,而当你自以为抓住那点头绪时,它又瞬间变得跳脱不羁,就像一群最高明、最淘气的孩童,在玩着一场永恒而复杂的捉迷藏游戏。
瓶壁四周,那些全息影像依旧无声地诉说着无数维度的兴衰史诗。
楚楚的“目光”急切地扫过,终于锁定了其中一幅——那正是她魂牵梦绕的故乡维度。
影像中,它已不再是完整的维度,边缘如同风化的岩石般不断剥落、消散,整体正不可逆转地向着一片更深邃、更死寂的虚无虚空飘去。
那里是连时间和物理法则都彻底失效的绝对湮灭之地。
“只有两次机会了!”
一个冰冷的认知如同警钟在她意识核心敲响。
她能模糊地感知到,故乡维度距离那最终的临界点,仅剩下两次“拉扯”或“干预”的微小窗口。
一旦它彻底飘入那片虚空,就如同水滴落入炽热的烙铁,将瞬间化为乌有,再无任何挽回的可能。
此刻,她失去了物质的躯壳,意识不再受限于生物大脑的化学反应和物理结构,变得异常灵动、跳脱,思维的速度和发散程度远超以往。
用这种同样“跳脱”的意识,去应对那些同样“跳脱”的维度线,在理论上听起来似乎是一种完美的、以毒攻毒般的策略。
但是,这里哪里是讲常规理论的地方?
这里是克莱因瓶!
一个超越了寻常逻辑,存在于数学想象与物理边界之间的神奇造物。
这里不仅有无序舞动的维度线,周围的空间本身还漂浮、流淌着无数若隐若现的数学公式和物理定律的具象化符号!
它们如同有生命的符文,时而组合成熟悉的方程,时而又拆解成无法理解的怪异结构,看似遵循着某种更深层的规律,实则又自成一体,充满了内在的矛盾与悖论。
换句话说,在这里,楚楚所熟知的一切宇宙理论、物理法则、甚至因果逻辑,都可能是不成立的,或者至少是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扭曲存在。
试图用旧世界的观念和知识结构来探索这片新大陆,无疑是徒劳的。
要想在无数条代表着坍缩命运的维度线中,精准地找到属于故乡维度的那一丝微弱联系,并要在那亿万分之一的概率中,掐准那个唯一能改变毁灭命运的时间节点……
这绝非依靠任何已知的科学理论和计算能力能够实现。
确切地说,这更像是一场豪赌,一场纯粹依赖直觉、感应、以及……运气来进行的疯狂冒险。
在这里,唯物主义的基础似乎被动摇了。
对于天生好运、被命运眷顾的人来说,这或许不是什么难事,仿佛整个世界都会为其让路。
但对于大多数存在而言,这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楚楚的意识光体微微闪烁,她摒弃了所有理性的、基于知识的推算,将全部的感知如同渔网般撒向那些跳脱的光带,试图用最纯粹的“感觉”,去捕捉那一丝熟悉的、来自故乡维度的微弱共鸣。
就是它!
穆楚楚的意识光体迸发出一种强烈的、无需言喻的确认信号。
那条流淌着黯淡灰蓝色光芒、却又隐隐透着一丝熟悉悸动的维度线,毫无疑问就连接着她那正在滑向湮灭的故乡维度!
它混杂在无数奔腾跳跃的光带之中,如同一条受伤的溪流,显得格外脆弱而悲伤。
是了!
它似乎也“感应”到了楚楚的存在,那细微的悸动仿佛是一种无奈的叹息,又像是一种久别重逢(或者说,屡遭骚扰)后的认命般的回应。
毕竟,已经被她前前后后拽了三次了,再怎么说,也应该算是积累下了一些“孽缘”和“情分”了吧?
然而,最大的难题横亘在眼前:那条维度线上,哪一个才是那该死的、真正导致维度走向最终坍缩而无法挽回的关键时间节点?!
楚楚的“目光”仔细扫描着那条代表故乡命运的光带。
从当前的视角看去,维度线上的一切似乎都运行得井然有序,星辰运转,文明生息,看不出任何明显的裂痕或崩溃的征兆。
没有任何红光闪烁的警告,没有任何箭头指示,更没有旁白跳出来解说“此处是关键!”。
一切平静得令人窒息,仿佛那最终的毁灭是凭空突然降临的。
难道真的就只能全凭感觉,闭上眼睛(如果意识体有眼睛的话)随便找一个顺眼的地方一掐了事?
这简直比轮盘赌还要疯狂!
“有没有掐成功的前辈来指导一下啊?!”
楚楚的意识忍不住向四周无形的虚空发出无声的呐喊,“就算只是稍稍讲讲大概该如何看迹象,如何感受那种‘就是这里’的直觉,如此的话,我掐得也能更从容、更有底气一些嘛!”
按照克莱因瓶隐约透露的规则,在维度坍缩之后,还给予五次拽回的机会。
这本身就说明这五次机会是有可能起作用的,绝非徒劳的摆设。
若是注定无法拽回,又何必多此一举给予希望?
可是,在这克莱因瓶神秘莫测的空间里,没有任何前辈成功者留下只言片语的暗示或经验刻痕。
周围只有永恒流淌的维度线和无声播放的毁灭影像。
这令人不安的空白让两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难道说……从未有任何一个前辈成功过?
所有尝试者都失败了,所以无经验可留?
还是说……有人成功了,但成功的代价就是彻底改变了维度的历史进程?
既然坍缩的进程被逆转或消除了,那么关于‘如何掐中坍缩节点’的经验,自然也就随着那条被改变的时间线一起消失不见了?
因为在新产生的历史里,那个节点从未导致过坍缩?
“嗯……确实有这种可能!”
楚楚的意识光体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这一连串紧张的自问自答。
这个想法既让人感到绝望(无例可循),又带来了一丝新的希望(成功是可能的)。
好吧!
她深吸一口意识能量(如果存在的话)。
既然是被命运(或克莱因瓶)选中来执行此等关乎一个世界存亡大事的人,那她自己就应该天然具备超强的运气和直觉力!
这或许是唯一能依仗的“资本”了。
成败就在此一举!
而这一次尝试的赌注,并非立刻决定维度的存亡,而是宝贵五次机会中的一次!
一旦掐错,机会便永久减一,留给她的容错空间将变得更小。
她凝聚起所有的意念力,摒除一切杂念,将全部的感知如同最精细的探针般,轻柔地覆盖在那条灰蓝色的维度线上。
不再依靠逻辑,不再寻找外在标记,而是纯粹地去“感受”那条线内部流淌的“历史”,去触摸其中可能存在的、最细微的“裂痕”或“死结”。
意识的光晕微微颤抖,这是倒竖第二次机会,说不紧张那绝对是骗人的!
然后,她“伸出”了由纯粹意志构成的“手”,向着感知中一个隐隐传来不祥阻滞感的点,坚定地“掐”了下去!
穆楚楚的意识体仿佛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猛地从高维感知状态拽回了某种受限的容器。
眼前骤然一黑,并非视觉上的黑暗,而是一种感知被彻底剥夺、陷入绝对虚无的沉重压迫感。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如同高压电击般的震荡感狠狠冲击着她意识的核心,让她整个存在形式都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随时会在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下再次溃散。
……
在“回归真我”星球附近的太空域,那片被“无影号”奇葩能量微漾所引发的、极其不祥的黑域,已然如同一个巨大的、绝对静止的透明琥珀,将范围内的一切彻底禁锢。
鹿鸣齐,这位新晋的维度第二富豪,与太空港平台上那些原本笑得东倒西歪的玩家、以及远方太空中那条由无数拥堵飞船构成的、“实心”的超空间巨蟒里的所有乘客和驾驶员一起,全都陷入了这绝对的停滞之中。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运动被彻底冻结。
所有人的身体都保持着黑域降临前一刹那的姿态,如同博物馆里最写实的雕塑群。
无法移动分毫,甚至连眼球都无法转动,只有思维(如果还活跃的话)在绝对静默的牢笼中奔腾或窒息。
不知道其他人的思维是否还处于活跃状态,但鹿鸣齐的思维却异常清醒,这或许是一种幸运,也可能是一种折磨。
他的脸部肌肉凝固在一种极其难看的、铁青色的表情上——那是之前又急又气又恼火的结果。其实现在,经过最初的震惊和无奈后,他内心已经不怎么恼火了,更多的是在飞速思考对策以及担忧楚楚的安危。
但问题是,黑域的力量使他全身的肌肉、神经乃至微观粒子都处于绝对静止状态,以至于他那难看的脸色根本无法恢复,只能一直这么绿着,维持着那副仿佛生吞了一只变异蜥蜴的表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刻大家都动不了,谁也看不见谁的窘态,算是保留了一丝丝虚假的“体面”。
而距离他不远处的索图,此刻正经历着一种比单纯不能动更为悲惨和折磨的处境。
他的思维同样清醒,但这无疑是加剧了他痛苦的催化剂。
就在黑域降临前那极其短暂的瞬间,尼可被那无孔不入的“微漾”痒得彻底失控,笑得腹部一阵剧烈痉挛和蠕动,下半身更是……一个没忍住,排出了相当可观的有害化学气体(俗称:屁)。
这团气体刚刚脱离源头,还未来得及在宇宙真空中稀释消散,那该死的、绝对禁锢的黑域就瞬间笼罩了下来!
于是,这团成分复杂、味道感人的污秽之气,就被完美地、原汁原味地禁锢在了索图头部附近,尤其是精准地包裹了他的口鼻区域!
更巧的是,索图当时正好处于一个呼出二氧化碳、即将进行新一轮空气交换的呼吸节律点上。
黑域的冻结,恰好将他“定格”在了将吸未吸的那个致命瞬间!
他的意识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一团被高度浓缩、无法扩散的恶气,正严严实实地糊在他的脸上。
他的肺部和膈肌被冻结在准备吸入的状态,一种强烈的生理吸入感被强行中断,却留下了极其糟糕的心理暗示和嗅觉记忆(虽然实际嗅觉神经也被冻结了,但大脑记得那股“味道”!)。
那种感觉,简直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酷刑!
意识清醒地“闻着”自己搭档制造的、被永恒定格在“新鲜”状态的生化武器,却连皱一下眉头、屏住呼吸(虽然呼吸本身也停了)都做不到!
一向以好脾气、高忍耐度着称的索图,在自己的意识里,已经用尽了所知的所有语言、方言乃至外星俚语,将尼可及其直系亲属“问候”了足足好几个小时了!
可是,“骂”得再狠,那团气似乎还在“那里”,心理上的恶心感丝毫没有减少。
光是骂似乎已经完全不解气了,于是他开始转向更恶毒的诅咒。
他诅咒尼可贷款买的房子所在的那个偏远星球发生急速的、恶性的通货膨胀,让房价变得一文不值,同时生活成本飙升到天际,这样尼可就永远无法还清贷款,只能被迫作为可怜的“星漂”,在外面没日没夜地打工还债,永世不得安宁!
他就这样在脑海里持续诅咒了尼可半个多小时,几乎构建了一部尼可未来悲惨一生的详细剧本。
然而,诅咒到一半,他那该死的、过于善良的本性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想到,如果那个星球整体通货膨胀,岂不是会害了很多无辜的、和尼可一样在那里买房安家的普通人?
这让他的诅咒带来了一丝负罪感。
他正准备停止这无意义的意识攻击,但“肺管子”里(心理感受上的)那股恶气似乎还是堵着,心理上的膈应感丝毫没有消退!
“唉……我还是太善良了!”
他在无尽的静默中,对自己发出了这样一声无奈的叹息。
然后继续在动弹不得的绝望中,一边忍受着“生化攻击”的心理折磨,一边进行着谴责与原谅的无限循环。
黑域之中的时间,是格外的漫长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