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海旺躺在这个完全陌生的、逼仄的、与自己身形完全吻合的、散发着金属冷光的盒子中,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是如何从杜清和那摆满花盆、月光皎洁的阳台,骤然间就来到此处的!
空间的转换毫无征兆,仿佛被人凭空剪切粘贴,中间的记忆完全空白。
他的思绪不由飘回那个混乱的夜晚。
想起杜清和半夜三更那通撕心裂肺喊着“救命”的电话,现在回想起来,怎么品都觉得像是一场蹩脚的恶作剧。
但他田海旺天生就是个热心肠,看不得别人受苦,更何况电话那头声音扭曲、充满极致惊恐的是他那个一向沉稳、甚至是母胎单身的师弟杜清和!
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他也绝不能坐视不管。
妻子和刚出生两个月的女儿还在熟睡,他只能满怀愧疚地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匆匆披上外套冲出家门。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谓是荒诞至极,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但事后回想,理论上的荒诞或许并非真正的荒诞,真正的荒诞在于——他,一个丈夫,一个新生儿父亲,竟然因为师弟一个语焉不详的求救电话,就真的深更半夜撇下家人,心急火燎地赶到了杜清和家楼下!
这种冲动本身,就带着一种不合常理的戏剧性。
当他用杜清和之前给的备用钥匙,“咔哒”一声轻响打开那扇熟悉的房门时,预想中师弟遭遇歹徒或突发疾病的场景并未出现。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阳台方向传来一种奇异的、低频率的能量嗡鸣声。
他疑惑地探头望去,整个人瞬间如同被冰水浇头,彻底僵在了门口!
只见杜清和家阳台上,那盆再普通不过的仙人掌,此刻正被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水蓝色光晕完全笼罩!
那光晕如同有生命的液态能量,缓缓流转、奔腾,将整个阳台映照得如同海底龙宫,诡谲而神秘。
骇然的是,仙人掌的植株本身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近乎疯狂的速度拔节、抽生着新的叶片!
那“吱吱”的生长声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他完全震惊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这是什么?!
某种未知的能量生物?
高维投影?
还是……量子纠缠引发的宏观显化?!
他的双腿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数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拼命搜刮着所有学过的物理知识、看过的前沿理论,试图为眼前这超自然的一幕找到一个科学的解释。
他是物理学天才,坚信宇宙万物皆可被逻辑和公式解读,但此刻的景象,正在狠狠冲击他的世界观。
而那株仙人掌,似乎敏锐地感应到了他的到来和剧烈的思维活动。
在那一片幽蓝的光晕中,一长串刚刚生长出来的、翠绿欲滴的仙人掌叶片,竟然如同拥有意识般,缓缓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意味,朝着他的方向飘了过来,叶片末端的尖刺在蓝光下闪烁着微芒。
这是……?
握手?
打招呼?
这家伙真的有自主意识?!
田海旺的呼吸骤然急促。
强大的、压倒一切的好奇心瞬间支配了他!
作为物理学家,面对这可能颠覆现有科学范式的发现,他无法抗拒深入探究的诱惑。
他几乎是着了魔般,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向着那串飘来的叶片迈步走去。
当他的手掌即将与那布满尖刺的仙人掌叶片“相握”的瞬间,冰凉的触感和尖锐的视觉刺激才猛地惊醒了他——这玩意儿哪能轻易握呢!
“哎哟!”
但为时已晚!
一阵尖锐的刺痛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从掌心窜升,狠狠击穿了他的大脑皮层!
他本能地想要缩回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如同被浇筑在水泥里,根本无法动弹!
不仅如此,那原本只是环绕仙人掌的蓝色光晕,仿佛嗅到了鲜血的鲨鱼,悄然而迅猛地蔓延开来,如同有生命的胶质,瞬间将他的整条右臂、乃至大半个身体都包裹了起来!
一股强大到无可抗拒的吸附力猛地从仙人掌底部的那个蓝色旋涡中爆发出来,像是一只无形的宇宙巨手,蛮横地将他向前拉扯!
田海旺眼睁睁看着仙人掌上那密密麻麻、寒光闪闪的尖刺在眼前急速放大,死亡的恐惧和极度的恶心感让他浑身起了一层密集的鸡皮疙瘩!
“啊!不要啊——!!”
他的惨叫声徒劳地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里。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经如同被卷入旋涡的落叶,毫无抵抗之力地被那股力量倒着吸扯进去!与杜清和正着被吸不同,他是面部朝下,被迫用脸结结实实地“擦”了一把杜清和家阳台冰冷的地板!
在头部和手臂彻底没入那蓝色旋涡的最后刹那,求生的本能让他胡乱挥舞的手臂碰到了地板上一个冰冷的硬物——是杜清和掉落的那部手机!
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将其攥在手心!
下一秒,他整个人彻底消失在那片幽蓝之中。
阳台上的蓝色光晕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盆似乎又长高了一些的仙人掌,在盈盈月光下静默而立,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
小区门卫李大爷提着老旧的手电筒,慢悠悠地完成了最后一圈夜间巡查。
正当他准备回值班室打个盹时,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杜清和家阳台方向,似乎爆起了一团异常耀眼的、水蓝色的光芒,亮得如同微型白昼!
李大爷心里“咯噔”一下,停下脚步,扶了扶老花镜。
这杜博士,不会真把那些危险的实验材料搬回家里做了吧?
这可太危险了!
万一爆炸了怎么办?
责任心驱使他拿着手电筒,一阵小跑来到了杜清和家楼下马路的拐角处,再次抬头,紧张地望向那个阳台——
哪里还有什么刺眼的蓝光?
只有如水般温柔皎洁的月光,如同轻纱般静静笼罩着阳台,一切安宁得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异样。
那盆仙人掌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老长,看起来再普通不过。
李大爷顿时皱起了眉头,困惑地摸了摸自己光秃的后脑勺,喃喃自语:“难道……真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那部老式手机突然响起了嘹亮的铃声:“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他掏出来一看,是闺女打来的。
“喂?闺女,啥事儿?爸刚巡完逻。”
电话那头传来女儿关切的声音:“爸,夜班最耗身体了,我给你炖了汤,安神补脑的,这回特别加了一味明目的中药……你不是最近老觉得眼花嘛!我这就给您送过来。”
听完闺女的话,李大爷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完了完了,看来确实是花眼了!
都出现幻光了!
得赶紧去喝半碗闺女炖的汤补补!
他摇摇头,把刚才那惊鸿一瞥的蓝光归结为自己的视力问题,揣好手机,朝着值班室的方向快步走去,心里琢磨着下次见到杜博士,得提醒他注意安全,也别老是熬夜,看都把邻居搞得疑神疑鬼了!
田海旺被困在这冰冷、逼仄、完全未知的“人形金属盒子”里,思绪如同陷入泥潭的轮胎,疯狂空转却无法前进分毫。
他尝试调动所有感知去推测外界环境,但除了金属内壁传来的微弱震动和自身血液循环的声音,一片死寂。这种绝对的未知和禁锢感,几乎要逼疯一个习惯用逻辑和观察理解世界的人。
就在他思绪翻飞、百思不得其解,几乎要开始怀疑人生的时候——
“咚!咚!”
两声沉重、结实、仿佛就在耳畔炸开的巨响猛然传来!
那声音极具冲击力,像是两辆高速行驶的卡车迎头相撞,又像是巨大的锻锤狠狠砸在铁砧上,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牙齿都仿佛在打颤。
伴随巨响而来的,是他栖身的这个“人形金属盒子”猛地、剧烈地震动!
那感觉不像是在晃动,更像是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巨力狠狠掼在了某种极其坚硬的物体上!
巨大的冲击力毫无缓冲地传递到他被紧紧束缚的身体上。
瞬间,一种强烈的、弥漫全身的酸麻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仿佛都被无形的针扎电击。
尤其是头部,仿佛被攻城锤正面击中,颅腔内嗡嗡回响,眼前虽然没有光,却仿佛看到了金星乱冒,灵魂差点被震得从头顶飘出去!
“呃……”
他闷哼一声,花了足足十几秒才从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中缓过气来,艰难地判断着自身状况。
“还好……只是中度脑震荡而已……”
他疼中作乐地自嘲着,试图用专业的术语来安抚自己受创的神经。
本能告诉他,是他所在的这个“盒子”撞到了什么东西。
但……声音是两声啊!
如此清晰,间隔极短。
难道自己的盒子被连续撞击了两次?
还是……?
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混沌的脑海: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还有另外一个人形盒子,也撞上了同一个东西?
或者说……两个盒子互相撞在了一起?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他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想,思维渐渐活跃起来:干脆再大胆假设一下,如果另一个被撞的盒子存在,那里面会不会就是……杜清和?
呵呵,有这么巧的事吗?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这想法也太戏剧性了。
但下一秒,他就收敛了笑意。
如果没有这么巧的事,那么此刻,我又是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个鬼地方的?
自从在杜清和家阳台遭遇那盆诡异的仙人掌后,发生任何离奇的事情似乎都不足为怪了。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反正现在也动不了,想想也无伤大雅嘛!”
他自言自语地安慰着自己。
想着想着,他竟然真的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狭小的金属空间里显得有些闷响和怪异。
毕竟,在此刻如此憋屈绝望的境地里,天马行空的想象似乎是唯一不受限制、能带给他一丝慰藉的活动了!
而此刻,与他一样迷茫、憋屈、甚至可能更惨的,绝对不止他一个!
还一个?
没错!
用脚趾头猜猜都知道是谁!
毋庸置疑,那肯定就是他那个同样倒霉透顶的师弟——杜清和了!
要不说他俩能成为师兄弟呢,这简直是量子级别的孽缘啊!
连遭殃都能赶上同一波,还被关进类似的“棺材”里玩对对碰。
田海旺与杜清和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心电感应”,此刻似乎真的超越了任何热恋中的情侣。
这边田海旺刚在脑海里勾勒出“另一个盒子里的难友是杜清和”的画面,那边,仅仅相隔(可能)几米远的另一个“人形金属盒子”里,杜清和就真的被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撞,给彻彻底底、结结实实地撞醒了!
与田海旺的自主苏醒完全不同,杜清和的苏醒过程充满了暴力和痛苦。
那撞击的动能毫无保留地作用在了他所处的盒子上,进而传递到他毫无防备的身体上。
此刻,他的脑震荡程度绝对比田海旺还要严重几分!
颅腔内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同时穿刺搅动,带来一阵阵剧烈的、搏动性的疼痛。
强烈的眩晕感让他感觉整个“盒子”都在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恶心得直想吐。
自己到底是怎么进入这个逼仄得令人窒息的空间的?
他根本还没来得及去想这个复杂的问题。因为眼下有一个更紧迫、更物理性的难题需要解决——他无法睁开眼睛!
剧烈的撞击导致他所在的这个“人形盒子”头部位置的金属外壳发生了严重的形变。
正好在他双眼对应的部位,坚硬的金属向内凹陷了两个深坑,如同两个冰冷的金属拳头,重重地、严丝合缝地压迫在他的眼窝之上!
那压力之大,让他感觉眼球都快被挤爆了,眼眶骨骼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传来阵阵酸胀的疼痛。
他拼命尝试睁眼,用力眨动眼皮,甚至试图转动眼球去顶开那压迫……但一切都是徒劳。
那两坨凹陷的金属如同焊死在了那里,硬是让他想尽了办法,也无法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黑暗,纯粹的、令人绝望的物理性黑暗,混合着脑震荡的眩晕和头痛,构成了他苏醒后的全部世界。
可能“事与愿违”这个词,就是专门为了形容他此刻这倒霉透顶的清醒状态而创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