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沈若才从深沉的昏迷中悠悠转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便是周身大穴被封、灵力滞涩的无力感,以及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阴冷魔息。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镶嵌着幽绿磷光的粗糙石顶。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迷雾林、陆魁的偷袭、那甜腻的迷药……
她心中一沉,立刻尝试运转灵力,果然如同泥牛入海,纹丝不动。
她撑起身子,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陈设简单的石室,唯一的石门紧闭,上面流转着密密麻麻、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暗符文,强大的禁锢之力几乎凝成实质。
她被陆魁彻底囚禁了。
就在这时,石门上的符文微微波动,厚重的石门无声地滑开。
陆魁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换了一身玄色暗纹长袍,少了几分之前的狼狈,恢复了那副北荒魔修的阴戾气度,只是看向沈若的眼神,更加深沉难辨。
“醒了?”他迈步走进,声音在空旷的石室内回荡,“感觉如何?我这洞府,虽比不得中州仙家福地,倒也冬暖夏凉,僻静安全。”
沈若冷冷地看着他,不言不语,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封的寒意。
陆魁对她的冷漠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在石桌旁坐下,取出一个玉壶和两个酒杯,斟满了猩红如血的酒液。
“这是北荒特有的血焰酒,滋味独特,尝尝?”他将一杯酒推到沈若面前。
沈若看也不看那酒杯,目光依旧锁定在陆魁身上,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碎冰:“解开禁制,放我离开。”
陆魁嗤笑一声,端起自己那杯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沈若:“离开?云芷,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强大的压迫感,“我说过,你注定是我的。既然软的不吃,那我们就来硬的。这禁制,你休想解开,这沥风谷,你也休想踏出半步!”
“强扭的瓜不甜。”沈若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甜不甜,扭下来尝过才知道!”陆魁眼神一厉,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石床前,高大的阴影将沈若完全笼罩。
他伸出手,想要捏住沈若的下巴。
沈若虽灵力被封,但肉身反应和战斗本能仍在。
她头猛地一偏,同时屈起膝盖,狠狠撞向陆魁的小腹!
陆魁没想到她此刻还敢反抗,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恼怒,轻易地格开她的攻击,大手如铁钳般再次扼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掼在石床上!
兽皮柔软,并未摔疼,但那屈辱的姿势和完全受制于人的无力感,让沈若咬紧了唇。
“性子还是这么烈!”陆魁俯身,几乎与她鼻尖相抵,灼热的呼吸带着血焰酒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但我告诉你,在这里,你的烈性只会让你多吃苦头!顺从于我,有你享不尽的好处!”
“好处?”沈若抬眼与他对视,眸中尽是讥诮。
“像你圈养的宠物一样,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魔窟里,就是好处?”
“你!”陆魁被她的话刺得一哽,怒火上涌,但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那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倔强不屈的眼神,心中的暴戾竟奇异地混合着一股更加强烈的征服欲。
他猛地低头,想要攫取那两片淡色的唇瓣。
沈若猛地侧头,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冰冷而带着酒气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胃里一阵翻涌。
“滚开!”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陆魁抬起头,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抗拒,胸口剧烈起伏。
他没有再强求,只是死死盯着她,半晌,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好,很好。云芷,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倒要看看,你这身硬骨头,能撑到几时!”
他松开她,后退几步,整理了一下衣袍,又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的姿态:“你好好想想。在这里,你没有选择。顺从,或者……生不如死。”
说完,他深深看了沈若一眼,转身大步离开。石门再次关上,禁制光芒闪烁,将内外隔绝。
石室内重归寂静。
沈若缓缓坐起身,揉了揉被捏得发红的手腕,眼神冰冷而锐利。
她走到石门前,仔细观察着那些流转的符文,指尖轻轻触碰,立刻感受到一股阴寒刺骨、试图侵蚀神魂的力量反弹而来。
她迅速收回手,眉头紧蹙。
这禁制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
但她并没有绝望。
陆魁想要的是她的彻底屈服,在达到这个目的之前,他不会真正伤害她的性命。
这就是她的机会。
她回到石床边坐下,开始尝试以《璇玑万象谱》的心法,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引动体内那被禁锢的、几乎微不可查的璇玑灵力。
这心法层次极高,其灵力性质中正平和,包罗万象,或许……能对这魔道禁制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这是一个水磨工夫,需要极大的耐心和隐秘。
同时,她也要继续与陆魁周旋,示敌以弱,寻找破绽。
日子在压抑的寂静中一天天过去。
体内璇玑万象谱的灵力在缓慢的恢复。
沈若始终沉默以对,无论陆魁送来何等珍稀的灵果、蕴含精纯魔元,被他强行转化为相对温和能量的丹药,还是北荒罕见的、对女修容颜有裨益的雪肌玉蓉膏,她都视若无睹,碰也不碰。
石桌上摆放的食物从热气腾腾到冰冷僵硬,再被面无表情的陆魁撤下,换上新的,周而复始。
沈若只是静静地坐在石床上,或是站在那扇禁锢着她的石门前,凝望着那些流转的符文,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留下一具逐渐失去生机的美丽躯壳。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嘴唇干裂,原本莹润的肌肤也失去了光泽,唯有一双眼眸,深处的坚韧如同不灭的寒星,在虚弱的外表下悄然燃烧。
陆魁起初还能冷眼旁观,以为她只是闹脾气,饿上几天自然会屈服。
他甚至带着几分恶劣的心思,想看看这朵空谷幽兰能倔强到几时。
但当第十天,沈若连水都不肯再喝一口,气息明显微弱下去,原本就纤细的身形更显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时,陆魁终于坐不住了。
他再次走进石室,看着桌上依旧原封不动的灵食和清水,又看向床上那个闭目假寐、脆弱得如同琉璃娃娃般的女子,胸口堵得发慌,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疼,猛地窜起。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压抑着怒气,声音低沉地在石室内炸响。
沈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
陆魁烦躁地在石室内踱步,玄色袍角带起一阵冷风。
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云芷!你以为绝食就能逼我放你走?做梦!我告诉你,就算你死在这里,我也不会放你离开!你的尸骨,也要留在这沥风谷陪我!”
这话语狠戾绝情,但若细听,却能品出一丝外强中干的恐慌。
沈若依旧毫无反应,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陆魁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从未如此无力过。
打?舍不得。
骂?她根本不听。
威胁?她连死都不怕!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暴戾情绪,尝试换一种方式。
他坐到床沿,距离沈若很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即使虚弱也未曾消散的冷香。
“……”他张了张嘴,那些哄人的话对他来说比修炼魔功还难,酝酿了半晌,才用一种极其别扭、几乎算得上僵硬的语气说道:“……吃点东西。这冰晶玉藕是北荒雪原深处的特产,百年才得一截,对滋养经脉有奇效……你伤势未愈,不能再耗下去了。”
沈若睫毛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依旧不语。
陆魁见她有了一丝反应,心中竟莫名一喜,继续尝试,拿起旁边一枚红得剔透的果子:“还有这朱焰果,味道甘甜,能补充气血……你尝尝?”他甚至笨拙地将果子往沈若唇边递了递。
沈若猛地偏开头,避开了他的触碰,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决绝的意味。
陆魁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挫败感和怒火再次升腾。
他几乎想掐着她的下巴把东西灌进去!
但看着她那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那念头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朱焰果狠狠摔在地上,鲜红的汁液溅开,如同血点。
“好!好!你不吃是吧?!”他气得胸膛起伏,眼神凶狠地瞪着沈若,“我倒要看看,你这身硬骨头,能不能扛过魔元灌体之苦!”
他似乎是发了狠,周身魔气涌动,作势便要强行给沈若灌注魔元,维持她的生机,但这过程无疑极为痛苦,且会侵蚀她的正道根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若,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因虚弱而显得有些朦胧,却依旧清澈,她看着暴怒的陆魁,嘴角极其微弱地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陆魁心中最矛盾的地方:
“你……舍不得。”
简单的三个字,如同定身咒,让陆魁周身翻涌的魔气瞬间凝滞。
他死死地盯着沈若,看着她眼中那抹看穿一切的淡然与笃定,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拿捏的愤怒席卷了他。
是啊,他舍不得。
舍不得她死,舍不得她真的受那种苦,舍不得这好不容易才抓到身边的、让他心痒难耐又束手无策的月光。
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踉跄后退一步,看着床上那个用最决绝的方式、最脆弱的姿态,与他进行着无声抗争的女子,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
他颓然垂下手臂,周身的戾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可奈何。
“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肯吃东西?”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妥协。
沈若重新闭上眼睛,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
但那无声的沉默,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陆魁站在石室中央,看着油盐不进、一心求死的沈若,又看了看地上那摊刺目的朱焰果汁液,第一次对自己强硬掳人的行为,产生了一丝动摇。
可他很快又将这丝动摇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执念。
他不会放她走!绝不!
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饿死。
陆魁眼神变幻不定,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石室。
只是这一次,他关门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怒火,反而带着一丝沉重的意味。
他需要想办法,必须想办法让她活下去。哪怕……暂时向她低头。
陆魁再次出现在石室时,手中端着的不再是盛放在精美器皿中的灵果珍馐,而是一碗熬得稀烂、散发着淡淡谷物清香的灵米粥。
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几乎融化,上面还点缀着几颗细碎的、有助于温和补气的玉参末。
他走到床边,看着依旧闭目不理的沈若,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了些,那副北荒魔修的阴戾气度荡然无存,眉宇间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局促。
“……”他张了张嘴,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低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喝点粥吧。”
沈若毫无反应,仿佛已然坐化。
陆魁端着碗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进行某种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他几乎是咬着牙,用一种近乎卑微的、与他形象格格不入的语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算我……求你。”
这三个字仿佛有千钧重,说出口的瞬间,陆魁感觉自己的尊严像是被踩在了脚下。
他纵横北荒,何曾对人如此低声下气?可看着沈若那日渐憔悴的模样,那股害怕彻底失去她的恐慌,压倒了一切。
沈若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看向陆魁,眼神依旧冰冷,但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
她没想到,这个霸道狠戾的魔头,竟真的会说出求字。
陆魁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心中竟生出一丝可怜的期盼,他连忙将粥碗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讨好:“这粥我用真火慢熬了三个时辰,玉参也碾成了细末,最容易吸收,不会伤着你的脾胃……你多少吃一点,好不好?”
他像是哄劝一个闹别扭的孩子,笨拙而又急切。
沈若的目光落在那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温和气息的粥上,又移向陆魁那双此刻写满了紧张和期盼的深邃眼眸。
她沉默着,似乎在权衡。
陆魁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她。
良久,就在陆魁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时,沈若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陆魁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凑上前,想要亲自喂她。
沈若却微微偏头,避开了他递过来的勺子,声音虚弱却清晰:“我自己来。”
陆魁动作一僵,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被她肯吃东西的喜悦冲淡。
他连忙将粥碗小心地放在她手中,还不忘叮嘱:“小心烫。”
沈若接过碗,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的触碰了一下,陆魁如同触电般缩回手,心中却因这短暂的接触而泛起一丝涟漪。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动作优雅,即使身处囚笼,依旧保持着那份刻入骨子里的仪态。
温热的粥水滑过干涩的喉咙,流入空荡荡的胃里,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
陆魁就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她吃的不是一碗普通的灵米粥,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见她肯进食,他心中那块压了几天的大石,终于稍稍挪开了一点。
一碗粥很快见底。
沈若将空碗递还给他,依旧没有说话,但肯吃东西本身,已经是一种态度的软化。
陆魁接过空碗,如同捧着什么圣物,脸上竟露出了一个近乎傻气的笑容。“你……你还想吃什么?我再去弄!”他急切地问道,恨不得将天下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沈若摇了摇头,重新闭上眼睛,靠在石壁上,似乎又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但这一次,陆魁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愤怒或挫败。
他看着那张依旧苍白却因进食而恢复了一丝生气的侧颜,心中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希望。
他卑微地想,只要她肯活着,肯留在他身边,哪怕只是这样不情不愿地吃着东西,冷漠地对待他,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小心翼翼地收拾好碗勺,轻手轻脚地退出石室,关上石门。
站在门外,他靠着冰冷的石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笑容。
他陆魁,北荒令人闻风丧胆的魔修,此刻却因为一个女子的肯进食,而卑微至此,欢喜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