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拉汝赤从山上下来的当日由于体力不支在山脚下晕了一日,等他醒来时,城中早已是生灵涂炭,儿时的记忆再次涌现,只是不及眼前十分之一惨烈,他做梦也没想到,毁灭故国的人,竟是这个国家曾寄予厚望的王储殿下。
“您是……小殿下?”
一个抱着孩子的老妇人瑟缩在角落里,用迦止国的方言说:“您的眼睛,我们都认得的,跟殿下一模一样。”
小殿下?错拉汝赤先是一愣,还从未有人这么称呼过他,这老妇人口中的殿下,难道是赫连凌诺?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人记得他。
“守城的卫兵在何处?”
多年不说迦止国的语言,错拉汝赤已然生疏不已,老妇人眼中对此是藏不住的失望,但还是对他道:“哪里还有什么守城的,都死了,大周的军队又打进来了,我们都要死了……”
错拉汝赤问不出什么结果只能独自往城中去,只是一路上都是断壁残垣,血肉四肢,没有生灵,到处死气沉沉,仿佛无间地狱,他独自走在狼烟中,像一个索命的厉鬼,他可不就是厉鬼么,时至今日所有的祸事仿佛都在围着他打转,他可真是天生的祸害……
走了将近一日,他终于接近了王宫所在,这里完好无损,看来赫连昭阳终究还是没忍心炸了自己的老巢。只是城中也好不到哪儿去,饿殍遍地,处处是哀嚎,怎么短短几日,一个焕然一新的国家会变成人间炼狱?
“你是何人?”寥寥几个守城士兵问。
“赫连昭阳在何处?”
错拉汝赤遍寻不到赫连昭阳的人影,只能偷偷潜入王宫试试看,都说擒贼先擒王,赫连昭阳才是停止这场屠戮的关键。
“你居然没死。”
错拉汝赤警惕地转身,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人,冷淡道:“明知故问。”
赫连昭阳好像彻底变了一个人,眼中的最后一丝温情彻底消散,只剩下无尽的冷漠和疯狂,他状似不忍地摸着错拉汝赤颈间骇人的指痕:“我竟对你下了这么重的手,幸好你没事,否则我怕是要懊悔终生了。”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毕竟你的终生只怕也没剩几天了。”
“放肆!”赫连昭阳猛的用力,面色狰狞地怒吼,“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我说话!”
压迫感再度袭来,连带着窒息的感觉,让错拉汝赤眼前一阵阵发黑。
“你说过……与我共享……你的权力……言而无信!”
赫连昭阳闻言缓缓低下头沉沉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压抑和讽刺,还有恼怒和癫狂。黑气开始不受控制的外溢,赫连昭阳随手一挥,错拉汝赤便被远远甩了出去,砸在城墙脚下,顿时呕了一口鲜血出来。
“我的阿鸢,”赫连昭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眼前,弯腰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迹,笑道,“你难道忘了与我共享权力的前提是什么吗?”
赫连昭阳凑近错拉汝赤耳边一字一顿道:“你得是我的王后。”
错拉汝赤闪身躲开老远,额头上全是汗,脸色也因新伤加旧伤逐渐变得苍白。
“周潜在哪儿?”
“事到如今你还在护着那个崽子!”赫连昭阳目眦欲裂。
“我护着他是应该的。”
眼下尚存理智的赫连昭阳着实有些棘手,既然他如此在意自己和周潜的关系,那不如从此处下手,彻底逼疯他。
“他叫我一声爹,就是我儿子。”
“你!”赫连昭阳果然一点点被激怒,“你为什么能接纳他的孩子?为什么!这对我不公平!我父亲杀了你母亲,可他爹不也一样下令屠了你满门?我和他又有什么不同!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错拉汝赤面色铁青,此时此刻他竟然还敢在自己面前提母亲,母亲和所谓的族人岂能一样?杀他母亲为的是用仇恨控制他,周旻下令屠措拉家满门为的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又怎能相提并论?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翻黄倒皁。”
错拉汝赤就近卸了一个侍卫的刀,与赫连昭阳相对而立:“你我之间充斥着欺瞒和背叛,却偏偏还留着那么点讽刺的真心,不如今日做个了结,你死或者我亡,我们从今以后,再无瓜葛。”
猩红的血痕逐渐爬上赫连昭阳的颈间,他一把扯掉面具,眼睛已经彻底变成了血红色,面目也越发狰狞,皮肤像是干裂的树皮,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成一片一片,扑簌簌落下来一般。
“我死……你亡……”赫连昭阳扶着额头大笑,“好啊……那就来吧!”
赫连昭阳的动作快的几乎只剩下残影,再加上邪功的血脉压制,错拉汝赤应对的很是艰难,很快便落了下风。
“你不是很强吗?来啊,来杀我啊!”
赫连昭阳的剑毫不留情地刺过来,每一剑都直冲要害,显然是真正起了杀心。
“现在认输,我允许你死的不那么难看。”
错拉汝赤的旧伤裂开,胳膊上又出现了大大小小无数口子,束发的金冠早已在打斗中跌落,长发裹着鲜血粘在脸侧,模样好不狼狈。他用刀撑着地面艰难的站起来,一把抹去嘴边的鲜血不屑道:“你最好能将我碎尸万段。”说罢又率先提刀冲了过去。
“不自量力!”
赫连昭阳再次不费吹灰之力地击飞了错拉汝赤,眼看对方重重摔在地上难以起身,心里似乎有了瞬间的触动,于是走近那个倔强的身影,道:“你我同本同源,何必刀剑相向?”
“谁他娘的跟你同本同源!”错拉汝赤无法站立,只能靠着强勉强坐起来,盯着赫连昭阳讽刺道,“你把我骗上床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原来你还在意这件事。”
“你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错拉汝赤趁其不备冲过去直击要害,赫连昭阳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正当他想着如何躲避时,手却比脑子快一步,不假思索地提剑刺了出去。
错拉汝赤的血顺着剑柄流了赫连昭阳满手,他看着几乎要被彻底染红的右手,眼中满是诡异的兴奋,甚至尖声叫了出来:“血!是你的血!你的血!”
“果然……”错拉汝赤按着咕咕往外冒血的伤口,低声笑道,“归元丸演变的邪术,虽起不到恢复元气的效果,但延年益寿也够了,唯一的缺陷就是需要人血来维持效果……如何?我的血,会不会效果更佳?”
赫连昭阳没有说话,只是贪婪的盯着他,错拉汝赤故意使劲按了按伤口,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赫连昭阳的每一根神经,终于他忍不住扑了上去,接着一口咬在错拉汝赤颈间的伤口上,开始贪婪的吮吸。
“嗯……呃!”
赫连昭阳的动作戛然而止,他低头愣愣的看着插在心口的匕首,直到错拉汝赤将匕首拔出,喷涌而出的暗红色血液才让他彻底发了狂。
他一把推开错拉汝赤,捂着胸口蜷缩在地失声尖叫,很快他的四肢开始抽搐,皮肤一寸一寸裂开,粘稠带着腥臭味的血一点一点渗出来。
“错拉汝赤!啊——!你这个阴险小人!”
“来人!救我!快来人!”
赫连昭阳叫声凄惨,可模样也实在可怖,以至于卫兵都远远站着不敢上前。
“废物!你们是要造反吗?都是叛徒!你们都是叛徒!背叛我的叛徒!”
“阿鸢……救我……我救过你!我用命救过你!你不能见死不救,忘恩负义!”
然而错拉汝赤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垂死挣扎,他猜得没错,赫连昭阳会失控是因为体内真气混乱,此时的他更需要鲜血来维持清醒,所以先前才会将整个迦止国炸的渣都不剩,毕竟没有什么比满地断肢血肉散发的血腥气更能满足他,而这秘术的关键也是致命缺陷就是心口,一旦胸口真气逸散,此人必死无疑。
听闻修炼那禁术需要一名血亲为祭,也不知赫连昭阳是怎么做到的,罢了,怎么做到的已然不重要,所有的一切都该结束了。
此时的赫连昭阳已经停止了挣扎,理智逐渐回笼,静静地躺在原地感受生命的流逝。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
“一路走好,”错拉汝赤淡淡道,“王兄。”
“王兄……好啊,”赫连昭阳几乎没了人的模样,他挣扎着扭头看向错拉汝赤的方向,“我等着你跟我一起上路。”
错拉汝赤却头也不回地往王宫外走去,抹了一把顺着嘴角涌出的鲜血,道:“就算死,也不跟你死在一起。”
赫连昭阳往错拉汝赤的离开的方向看去,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就是知道那人也坚持不了多久。
果然,重物倒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衬得刀落地的声音格外清脆,这一刻赫连昭阳满意地笑起来,喃喃道:“无论生死,你都休想跟我划清界限。”
赫连昭阳一死,各路守卫军没了主心骨,纷纷四散奔逃,偌大的王宫被人掠夺一空,独留两个地位最尊崇的人在院中苟延残喘,竟是说不出的苍凉。
错拉汝赤一直以为自己能撑到再见周唯一面,可身子怎么这么重,重到他连抬腿都十分艰难……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他已经极力睁大眼睛了,怎么还是越来越暗……还有身上的伤口,血分明已经止住了,为何反而觉得越来越黏腻……
一群废物!两天了还找不到我,要你们有何用!
他终于坚持不住倒在地上,艰难往王宫外的方向爬了几寸,他多希望这时能有人从外面把这个富丽巍峨的宫门撞开,如果有,那一定是周唯。
“你不会是先去救你儿子了吧?”
错拉汝赤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不死心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宫门,自言自语道:“那你救了儿子立刻赶过来好不好?若你还想见我最后一面的话……”
“周唯,你若再不出现,我就死给你看。”
他终于还是压抑不住口中的血腥味,任由鲜血从嘴角涌了出来,天好像要黑了。
“我不想死在这儿……混蛋,你怎么还不来啊……”
身体越来越轻,仿佛有什么在渐渐被抽离,也许是灵魂。错拉汝赤最后在一片混沌中想:我这一生碌碌无为,胸无大志,终生被情爱二字左右,然所思所念之人今生或许再无机缘相见……至死不能如愿,原来这就是神对我的惩罚。
“阿唯,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