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很晚错拉汝赤才一脸疲惫地回到赫连昭阳给他们安排的住处,没想到钟止容却站在门口等候多时。
夜色掩盖下的钟止容轮廓没有那么清晰,远远一看,那警惕又紧张的模样还真像苏未闻……错拉汝赤摇摇头,他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你怎么在这?太子呢?”
钟止容见到错拉汝赤终于松了一口气:“您平安回来就好。”
接着她指了指身后开着的一扇窗,说:“太子睡下了,嫔妾透过窗户一直看着,殿下放心。”
错拉汝赤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这女子当真是与众不同,心思细腻又不求甚解,小小年纪活的倒是通透,怪不得人人都想要。
“赫连昭阳说他可以放了太子,也可以降。”
钟止容不傻,赫连昭阳哪有这么好心,必定是有所求。
“殿下,他是提了什么条件吧?”
“是。”
钟止容见错拉汝赤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由地咽了咽口水,试探道:“他的条件,很苛刻?”
“因人而异。”
错拉汝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总觉得捉弄一下钟止容应该会很有趣,果不其然,她还真是有一种瞬间让人放松的能力。
“殿下,何为因人而异?”
“要么你留下,要么我留下,”错拉汝赤神情自若地说,“你觉得苛刻吗?”
钟止容像尊石像似的僵在原地,眼中满是惊恐和绝望,这哪里是什么选择题,若留她一个能保全周唯在乎的一切,周唯怎么可能拒绝?她虽未真正做过周唯的女人,可也断不能失了名节,如此留给她的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嫔妾定不负陛下殿下所托,但求一死以保全我大周国威。”
看着钟止容想哭又不敢哭,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错拉汝赤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怎么能因毫无缘由的嫉妒心这么折腾一个女子?
他拿出自己贴身带着的一块玉佩,稍一用力将此物捏的粉碎,然后把碎片放在钟止容手中说:“把这个带回去给他,他会明白的。”
“殿……殿下……”钟止容眼角还挂着泪花,此时不自控地微张着嘴,呆呆地盯着手中的东西问,“您这是何意?”
“钟老将军一生戎马,为大周鞠躬尽瘁,大周亦不能无端舍弃他的后代,”错拉汝赤再次叮嘱道,“看顾好太子,来日亲手把这东西给陛下,记住了吗?”
这玉佩是西缅进贡的珍品,通体晶莹却被隐隐两道蓝色裂痕从中贯穿,因而得了个不吉利的名字,唤离人愁。
可周唯一眼就看上了这个玩意,并坚信错拉汝赤也会喜欢,至于名字,改叫鹊桥仙也不错嘛。
后来错拉汝赤还是知道了离人愁这个名儿,虽然心爱此物但难免有些介意,因此两人便约定,何时这玉碎,何时二人再无分离,一生安乐无虞。
可钟止容哪里知晓周唯和错拉汝赤的秘密,满脑子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仿佛错拉汝赤下一刻就要慷慨赴死一般。
“殿下,您……”钟止容小心翼翼将碎片包裹好,泪流满面地看着错拉汝赤道,“还会有别的办法的。”
错拉汝赤不知道钟止容心里是这么想的,权衡再三还是决定暂不说明,免得钟止容和周潜再遭受些无妄之灾。
“好了别哭了,按我说的做。”
赫连昭阳一看就是背地里筹谋已久,若此时不趁机将他的实力一探究竟,来日只怕是再无机会将他连根拔起。
错拉汝赤抬头看了看他儿时最爱的星空,正因这里存着他珍视的一切,他才不愿两边走到你死我活生灵涂炭那一步,可迦止国与大周终有一战,若真要做出抉择,他也只能放弃这片养育他的故土。
接下来几日错拉汝赤明面上半推半就地被赫连昭阳拉着到处转,心里却巴不得对方再带他多去别处逛逛,诸如军营,地宫,或者……
“雪山神殿?去那里做什么?”
错拉汝赤装的不屑,实际上却期待已久,整个迦止国依山而建,背靠万年不化的雪山,地势高峻,易守难攻,这也是多年前定北军只占领了一半迦止国的原因,而雪山神殿更是迦止国的核心所在。错拉汝赤猜测赫连昭阳一定是对雪山神殿的布防做了改动,否则他不会轻易挑衅周唯。
“你盯着我做什么?”赫连昭阳突然凑近,半开玩笑似的问,“想明白要回来了?”
错拉汝赤没有回应,只是别扭的退后一步,接着率先上马离开。
赫连昭阳盯着他的背影欣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拉乌拉尔国的军队呢?”
就在错拉汝赤深入虎穴的同时,周唯也日夜兼程赶到了迦止国边境,又怕打草惊蛇,所以暂时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安营扎寨,待各方军队就位后再与赫连昭阳一战。
“回陛下,他们随时可以一战。”
周唯这才微微舒展了眉头,接着问到:“送进去的几个钉子如何?全被发现了?”
“还有最后一个,但已经与我们失联了,无法确定是不是还活着,”华九有些惭愧的说,“是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周唯被这些琐事搞得越发心烦意乱,摆摆手示意华九退下,独自一人待在营帐中出神,他不停地想错拉汝赤与周潜过得如何?大概是没有被亏待的,可转念一想赫连昭阳的狼子野心……
“他娘的!你最好别想着碰不该碰的人!”
赫连昭阳与错拉汝赤很快来到了雪山脚下,明明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山脚下却阴风阵阵,与错拉汝赤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一阵刺骨的风刮过,错拉汝赤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习武之人自小都会学一些内功心法,这么点寒风根本不会对赫连昭阳造成影响,只是他没想到错拉汝赤的根本能被寒毒伤成这样,顿时不悦道,“你还是畏寒?”
“偶尔如此。”
错拉汝赤暗暗调息,希望这样可以让自己暖和一点,只是调息还未见效便被一个温暖的大氅打断了。
“你这是做什么?”错拉汝赤当时就打算把肩上的大氅取下,“没那么冷。”
赫连昭阳却先他一步按住他的手,将大氅仔细整理一番后道:“跟我何必掩饰?我又不需要你做一个端庄得体威不可测的皇后。”
“你……罢了,”错拉汝赤不想再与他争辩,于是裹着大氅迈步往山上走,“上去吧。”
两人顺着积雪的台阶往上走,心境却与二十年前完全不同。
“我曾渴望着继位后能与你一起来祭拜先祖。”
“嗯,”错拉汝赤揣着明白装糊涂,只低头看着脚下的路,随口道,“你的期望实现了。”
赫连昭阳听到这话都快被气笑了:“我可真是低估了你装傻的本事。”
错拉汝赤落后赫连昭阳几步突然停下,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冠赫连姓氏,不是迦止王族的一员,你又何必管我究竟拜了谁的先祖?”
“为什么?”赫连昭阳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看着错拉汝赤,“他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你做到如此地步?”
“我喜欢,我乐意,我非他不可。”
“错拉汝赤!”赫连昭阳彻底被激怒,他指着身后神殿被冰封的大门,气急败坏道,“你在这里发过的誓,全都被你吃了?”
错拉汝赤循着旧礼在门前拜了三下,然后兀自推开大门走了进去,殿内一片漆黑,他便又熟门熟路地找来松香与火折子将烛火点燃,待殿内重新恢复光明后才缓缓道:“自然记得,所以我接受了周恒,也接受了那些妃子和周潜。”
他认真点着大殿中央的三炷香,目光是那么专注虔诚。他跪在神像前念了一段颂文,跪拜三次后才缓缓睁开双眼,继续道:“可我接纳的是我对他的爱,不是神对背叛者的惩罚,换言之,我从未觉得他背叛我。”
“自欺欺人!”
错拉汝赤倒也不恼,只是似笑非笑地打趣道:“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你为何突然要带走我?”
“你以为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过得很威风?”
“所以你是来拯救我的?”错拉汝赤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不禁反问,“我是个什么物件吗?你觉得好我就该留下,觉得不好我就该跟你走?你是谁啊?”
“我知道你还有怨气……”
“没有,”错拉汝赤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的话,“赫连昭阳,我曾经对你的感情是真的,现在你我二人殊途也是真的。白驹过隙,时过境迁,我们各自往前走不好吗?你又何必非要把不相干的两个人生拉硬拽到一起?”
赫连昭阳平静的可怕,但错拉汝赤还是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压抑的怒火,那是一种想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憎恨。
“不相干?生拉硬拽?”赫连昭阳走近一步,“好啊,你可真是好样的!那我过去十多年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谁!”
此言一出错拉汝赤再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过了许久才苦涩得笑了笑说:“你从未打算放过我,对吗?”
“我试过的,可我做不到!”赫连昭阳扯下自己的面具和斗篷,上前两步捏着错拉汝赤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你看看我如今是何模样!人不人鬼不鬼,夏日颓靡,冬日气虚,我甚至提不起一把剑,只能像个见不得光的臭虫一般躲在背后!再看看你,开天辟地第一个掌兵权还能上朝议政的皇后,他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他有多喜欢你!明明是你背叛了我,明明我舍命救了你,可我都得到了什么?凭什么你们是天作之合,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我就要孑然一身,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等死?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
直到这时错拉汝赤才想起来,似乎当年他们在肃王府的地牢中也像这样吵过一架,当时的他只觉得物是人非,令人唏嘘,可今日才终于明白了何为陌路人,那是种发自内心的深深地疲惫与遗憾。
“我为我的背叛感到抱歉。”
“仅一句轻描淡写的抱歉?”
“不然如何?我把命还给你?”错拉汝赤似乎也被逼到了极限,索性信口开河道,“你杀了我,大周的军队再来荡平迦止国,你我同归于尽,如何?”
就在他以为赫连昭阳会因此更愤怒时,对方却突然敛了怒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