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泉别庄偷得两日清闲后,宸王夫妇返回了京城王府。那短暂的交心之旅如同给紧绷的弓弦稍作放松,回到权力中心的两人,立刻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更加汹涌的暗流。
萧景玄变得更加忙碌。边境的军报越发频繁地送入书房,朝堂之上的气氛也日渐微妙。晋王虽在江南受挫,但他在京城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绝不可能就此偃旗息鼓。朝会之上,针对宸王“拥兵自重”、“插手地方政务”的弹劾开始零星出现,虽未形成气候,却是不祥的征兆。
苏晚晚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场比去江南前更加沉凝冷冽,即便回到锦墨堂,眉宇间也时常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他不再仅仅是那个会因为她靠近而耳根微红、内心别扭的夫君,更是大景朝手握重兵、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宸王。
她没有多问,只是在他深夜从书房回来时,会默默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在他对着沙盘沉思时,会安静地坐在一旁看自己的账册,不去打扰。她开始更加用心地打理王府名下的产业,将“云容”的生意拓展得红红火火,不仅稳固了高端市场,更推出了一些价格亲民的产品,在百姓中赢得了极好的口碑。她知道,强大的财力,是他应对风雨最坚实的后盾之一。
这日,苏晚晚正在查看陈录事送来的与北地边贸的账目,忽然发现了几处异常的资金流动,数额不大,但流向颇为蹊跷,似乎与兵部某个官员的远房亲戚有关。她蹙起眉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寻常。
晚膳时,她状似无意地提起了此事:“王爷,妾身今日看北地边贸的账目,发现几笔款项有些奇怪,流向了兵部刘侍郎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名下开设的皮货行,可那家皮货行规模极小,根本吃不下这么大的量。”
萧景玄执箸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她,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锐光:“哦?详细说说。”
苏晚晚便将那几笔账目的时间、金额、流向清晰地道来,末了补充道:“妾身觉得,这不像正常的商业往来,倒像是……借商贸之名,行输送利益之实。只是手法颇为隐蔽。”
萧景玄放下筷子,面色沉静,但苏晚晚能“听”到他心底瞬间翻涌的冷意:【刘侍郎……晋王的人。果然开始从军需下手了。】
他没有立刻说话,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陷入了沉思。
苏晚晚看着他冷峻的侧脸,轻声道:“王爷,是否需要妾身让人细查那家皮货行的底细和往来的货品?或许能顺藤摸瓜。”
萧景玄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他没想到,她不仅将商业打理得井井有条,竟还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能从细微的账目异常中,嗅到朝堂争斗的气息。
【……心思倒是缜密。】他心底评价道,随即点头,“可。让陈录事配合你,暗中查探,勿要打草惊蛇。”
“是,妾身明白。”苏晚晚郑重点头,感觉自己仿佛也参与到了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之中,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使命感。
接下来的几日,苏晚晚借着核查北地商贸的名义,暗中调动人手,开始秘密调查那家皮货行以及与之关联的几条线索。有萧景玄的令牌和默许,她的调查进行得颇为顺利,很快便挖出了更多可疑的蛛丝马迹,不仅涉及刘侍郎,似乎还隐隐指向了户部的一位郎中。
她没有擅自行动,而是将查到的所有信息整理成册,清晰地标注出疑点和关联,在萧景玄回府后,呈给了他。
萧景玄仔细翻看着那份条理分明、证据链清晰的册子,眸中的寒光越来越盛。他抬眸,看着眼前这个眉眼沉静、却透着一股聪慧韧劲的女子,心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不仅仅是需要他庇护的王妃,更可以成为他并肩作战的助力。
“做得很好。”他合上册子,声音低沉,带着明确的肯定。
苏晚晚心中微暖,脸上却保持着平静:“能为王爷分忧,是妾身的本分。”
萧景玄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言,拿着那份册子起身又去了书房。当夜,书房灯火通明至后半夜。
数日后,朝堂之上风云突变。
兵部刘侍郎那位远房表亲的皮货行因“走私违禁军需物资”被查封,刘侍郎本人也被御史台联名弹劾“治家不严、纵容亲属牟取暴利”,证据确凿,被皇帝当庭申饬,停职查办。紧接着,户部那位郎中也因“账目不清、涉嫌贪墨”被牵连下狱。
这一连串的动作快如雷霆,精准地砍掉了晋王伸向军需和财政的两只触手,打得对方措手不及。朝中众人这才惊觉,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宸王,出手依旧如此狠辣果决,而且似乎……比以往更加精准,仿佛能未卜先知,直击要害。
只有苏晚晚知道,这其中也有她埋首账册、细心排查的一份功劳。
经此一事,朝堂之上的格局悄然改变。原本一些观望的中立派,开始更加明确地向宸王靠拢。而晋王一派则元气大伤,行事不得不更加谨慎隐秘。
回到王府,萧景玄虽未多说什么,但苏晚晚能感觉到,他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真正的、平等的重视。他甚至开始偶尔会在晚膳时,与她简单提及一些朝堂上不涉及核心机要的动向,听听她的看法。
这一晚,苏晚晚泡了一壶清茶,送到书房。萧景玄正站在巨大的大景舆图前,目光凝在北部边境。
“王爷,喝茶。”苏晚晚将茶盏放在他手边。
萧景玄“嗯”了一声,目光并未离开地图,却忽然开口道:“北狄近来有些不安分。”
苏晚晚心中一动,看向地图上那片广袤的草原,轻声道:“是因为冬天快到了吗?听说草原上若是白灾严重,他们为了生存,便会南下劫掠。”
萧景玄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不错。今年草原旱情严重,草场枯萎,他们的日子不好过。”
【……她竟连这个也懂?】
苏晚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妾身也是看些杂书,胡乱猜的。”她顿了顿,看着萧景玄凝重的神色,试探着问,“那……朝廷可有应对之策?粮草、军备可还充足?”
萧景玄沉默片刻,才道:“已在筹措。只是,户部那边……”他没有说完,但苏晚晚立刻明白了。刚刚清理了晋王在户部的钉子,新的心腹尚未完全掌控局面,粮草调度恐怕不会太顺畅。
她看着舆图,脑中飞快地转动着。忽然,她想起之前查看王府产业时,注意到京郊几个大粮庄今年收成似乎格外好……
“王爷,”她眼睛一亮,“王府在京郊的庄子上,今年收上来的新粮还有不少富余,或许可以先调拨一部分,以应边境之急?虽然数量对于大军来说是杯水车薪,但总能解一时之急,也能安稳军心。”
萧景玄猛地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他没想到,她不仅洞察朝局,竟连这等实务也考虑得如此周到!动用王府私产补贴军需,这不仅仅是钱财的问题,更是一种态度,一种与边境将士共进退的姿态!
他深深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女子。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小心翼翼护在羽翼下的替嫁王妃,而是真正能与他并肩,在这风云诡谲的朝堂与战场上,共同面对风雨的——伴侣。
“好。”良久,他才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的力量。
苏晚晚看着他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情绪,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她微微一笑,轻声道:“那妾身明日便去安排。”
窗外,夜色深沉。书房内,灯火温暖。
一种全新的、基于信任与能力的伙伴关系,正在两人之间悄然确立。这京城的天,因为这颗意外闯入棋局的棋子,正在酝酿着新的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