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艘来自东方的巨舰,缓缓驶入了阿姆斯特丹繁忙的港口。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吸引,纷纷挤到船舷边观看。
巨大的木质码头延伸至海中,停泊着各式各样的船只,挂着各种陌生的旗帜。
岸上密密麻麻的,是有着尖顶或陡峭屋顶的砖石房子。巨大的风车在远处缓缓转动。
人们的穿着也和大雍截然不同,男人们大多穿着深色外套和及膝裤子,戴着三角帽;女人们则穿着蓬松的长裙,头发梳得复杂。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的味道,混杂着浓郁的奶酪味和不知名的香料的味道。
“天哪,他们的房子怎么长这个样子?”铁头扒着栏杆,眼睛瞪得溜圆。
“看那个人!头发是金色的!像维尔德神父一样!”福来指着码头上的一个工人惊呼。
小丫和毛毛紧紧挨着英哥儿,既好奇又有些紧张地看着这完全陌生的世界。
英哥儿同样在仔细观察,他看到的不仅是新奇,更是一种不同的秩序。这个港口展现出的商业繁忙程度,远超松江府。
使团即将去寻找荷兰议会,而英哥儿他们的计划也要开始了。他走到船尾,看向一直护送他们的海洋伙伴。
阿虎从水中探出大大的脑袋,发出疑问的叫声。
他立刻集中精神,灵魂共鸣瞬间连接。
“阿虎,”他传递出意念,“我们安全抵达了。谢谢你和你的家族一路护送。”
他想起阿虎在风暴中救起落水船员,想起它们撞翻海盗船的样子,心中感动,“前面的旅程我要独自上岸了,你……带着大家回你的海域去吧。”
阿虎庞大的身躯在清澈的海水里轻轻摆动,它仰起头,发出几声短促的鸣叫,意念通过精神链接清晰地传来:“不回。去海里,等朋友。”
英哥儿怔住了:“你要回到深海区等我?我可能要在这里停留很久……”
阿虎用力甩了甩尾鳍,溅起一片水花:“等!在这里等。朋友,来海里,玩。”
它那双充满灵性的眼睛紧紧盯着英哥儿,传递着信任与眷恋。
感受到这份情谊,英哥儿的心软了下来。
让这样一位忠诚的伙伴在陌生海域长期等待,他于心不忍,但拒绝又显得残忍。他想到自己确实需要定期到海边维持晒黑的肤色,这似乎成了两全其美的理由。
“好,”他最终回应,郑重许诺,“那你就留在这附近的深海区,如果我来了,会用精神力呼唤你,但你要注意安全,避开人类的船只和渔网。我会定期来找你,我们一起游泳。”
“呜——!”阿虎发出一声欢快的长鸣,在意念中雀跃地转了个圈,“说定了!等朋友!”
安抚了好伙伴,英哥儿这才有心思仔细打量眼前的阿姆斯特丹。
告别了阿虎,英哥儿带着铁头、福来、小丫、毛毛,以及扮作管事的柳湘莲、尤三姐,还有几名精干护卫和厨师,提着行李,随着人流走下了“破浪号”的跳板。
他与正使林文靖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混入人群中,很快与使团分开了。
踏上阿姆斯特丹的石板路,脚踏实地的感觉有些陌生。周围是嘈杂的异国语言,各种探究的目光落在他们这一行黑发黑眸的人身上。
英哥儿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符合他伪装身份的倨傲神情,用流利的荷兰语对柳湘莲说:“彼得,去找个安静舒适的住处,我们先安顿下来。”
柳湘莲反应很快,微微躬身:“是,少爷。”
英哥儿的荷兰语是跟维尔德神父学来的,发音几乎听不出异样。
他们在距离港口不远的一条相对安静的运河边,租下了一栋带着小院子的三层砖房,租期三个月。房子内部有些陈旧,但家具齐全,足够他们居住。
“英哥儿,咱们为啥要住三个月?不是直接去那个什么大学吗?”铁头放下行李,迫不及待地问。
英哥儿解释道:“我们不能直接去。一个真正的爪洼国贵族,是什么样的,我们并不清楚,做不到毫无破绽。如果我们急匆匆直奔大学,行为举止欠妥,反而惹人怀疑。这三个月,我们要像真正在这里生活的人一样,熟悉这里的一切。”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便在这座北欧水城住了下来。
英哥儿让铁头和福来陪着两位厨师去市场采购。这不仅是为了解决吃饭问题,更是让他们在讨价还价和辨认货物中,快速融入当地生活,练习语言。
他自己则常常带着心思细腻,观察力强的毛毛,流连于港口和集市。
他很快就锁定了几批皮肤黝黑,黑发黑眼的人。听他们的自称,确认了这就是来自爪洼殖民地的人。
英哥儿仔细观察他们走路的姿态,说话时的手势,与荷兰人打交道时的神情。
他发现,这些爪洼人,尤其是其中一些看起来来此已久的,他们的行为举止跟荷兰人很相似,但依然保留着一些本族的习惯,比如点头的表达敬意的姿势,眼神接触的时间等等。
他还注意到,许多荷兰人在用餐前会在胸前划十字,周末时会穿着体面的衣服前往教堂。
他决定,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已经被荷兰文化深度影响信奉了基督教的爪洼贵族子弟,这能更好地解释他流利的荷兰语和对西方知识的渴求。
为了更逼真,他甚至带着小伙伴们在一个周日,跟着人流走进了一座教堂。教堂内部庄严而肃穆,彩色的玻璃窗投下斑斓的光线。
他们学着别人的样子坐下,听着牧师用荷兰语布道,虽然很多内容听不懂,但那种氛围让他们印象深刻。
“咱们真要假装信这个吗?”福来小声嘀咕,被英哥儿用眼神制止了。
除了观察人,英哥儿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任务,搞清莱顿大学的入学门槛。
他让柳湘莲设法弄来了一些莱顿大学往年入学测试的题目和推荐阅读书目。当他翻开那些散发着油墨味的纸张时,心里猛地一沉。
“拉丁语……”英哥儿喃喃自语,眉头紧紧皱起。试题中有相当一部分要求使用拉丁语阅读和作答,推荐书目里也有好几本厚重的拉丁文典籍。维尔德神父主要教他们的是荷兰日常用语和一些基础学术名词,对于系统性的拉丁语,涉及不深。
这是他们计划中一个巨大的偏差!如果无法通过拉丁语考核,别说接触核心知识了,连大学的大门都进不去!
“怎么办?”小丫担忧地问,她也看到了英哥儿凝重的脸色。
“学!”英哥儿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坚定,“立刻找一位拉丁语家庭教师!在我们适应荷兰生活的这三个月里,恶补拉丁语!”
柳湘莲行动迅速,很快通过阿姆斯特丹的本地中介,找到了一位看起来有些古板、但据说教学经验丰富的老学究,赫拉尔杜斯先生。
第一次上课,赫拉尔杜斯先生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明亮的爪洼小贵族,用带着口音的荷兰语严肃地说:“拉丁语是智慧的阶梯,年轻人。它并不容易,需要强大的耐心和足够的毅力。”
假名为贾里德的英哥儿端正地坐着,礼貌地回答:“我明白,先生。请您开始吧,我会努力的。”
课程开始了。枯燥的语法,复杂的变格,拗口的发音……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无疑是痛苦的折磨。但英哥儿强大的精神力和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在此刻发挥了惊人的作用。
赫拉尔杜斯先生念一遍,他就能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复杂的语法规则,讲解一遍,他就能理解并举一反三。他就像一块海绵,以惊人的速度吸收着拉丁语的知识。
老先生从一开始的严肃怀疑,到后来的惊讶,再到最后几乎是两眼放光!他从未见过如此有语言天赋的学生!
“奇迹!简直是奇迹!”一节课后,赫拉尔杜斯先生激动地对着假扮成管家的柳湘莲说,“这位小少爷的头脑,简直就是为了学习而生的!照这个速度,三个月,不,或许两个月,他就能掌握基础,应对入学考试了!”
柳湘莲面上保持着管家的矜持微笑,心里却和其他躲在门外偷听的小伙伴一样,充满了惊叹,不愧是大雍朝前所未有的六元及第的小状元。
就这样,白天,他们分组外出,观察、学习、采购,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晚上,他们聚在一起,分享一天的见闻,巩固荷兰语。英哥儿更是挑灯夜读,将赫拉尔杜斯先生留下的典籍一本本啃下来。
一个月的时间飞快过去。英哥儿的荷兰语更加地道流利,甚至带上了点阿姆斯特丹的口音,而他的拉丁语水平更是突飞猛进。
他和他的小伙伴们,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知识储备,都越来越像一个在荷兰殖民地长大,渴望进入本土顶尖学府深造的年轻学子和他的仆从。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英哥儿的拉丁语进步神速,对荷兰风俗和爪洼人举止的模仿也越发纯熟。他甚至能与人简单讨论基督教义。
柳湘莲和尤三姐在暗中观察,都暗自点头。
租约到期的前一天,英哥儿结算了租金,辞别房东。他带着他的仆从和管事,踏上了前往莱顿市的马车。
马车轱辘转动,驶离了喧嚣的阿姆斯特丹,向着那座古老的大学城驶去。车窗外的田野平坦而肥沃,风车缓缓转动。
前路未知,挑战重重,但他心中没有畏惧,只有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
莱顿大学,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