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里,气氛早已热络得像一锅煮沸的糖水。孩子们兴奋极了,他们想象着自己跨越大海,见识到各种有趣的海外风土人情和新奇的商品。
等兴奋劲儿过去,孩子们也渐渐放开了,围着英哥儿七嘴八舌地回忆起在南宁娃娃堂的趣事。
“英哥儿少爷,你还记得不?铁头那时候非要模仿你的飞飞功上树掏鸟窝,结果卡在树杈上下不来,哇哇大哭!”福来挤眉弄眼地揭短。
铁头黝黑的脸顿时涨成了紫红色,挥着拳头吓唬福来:“就你话多!那你呢?每次背诵诗词,就属你偷懒耍滑,被香菱夫子罚得最惨!”
孩子们哄堂大笑,英哥儿也笑得前仰后合,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笑闹间,他想起那个总是捧着诗词书卷,温柔浅笑地耐心教大家认字的女子。
“说起来……香菱姨姨,她如今怎么样了?还在教书吗?”英哥儿问道,语气里带着思念和关切。他想起了那个从幼年便经历坎坷,却依旧保持善良的温婉女子。
提到香菱夫子,孩子们的话匣子更是关不住了。
“香菱夫子还在教书呢!”小丫抢着说,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在南宁时,除了甄夫子,就属她教我们认字最耐心了。”
毛毛细声细气地补充:“后来……后来有个叫石磊的大哥哥,总来帮我们娃娃堂干活。”
“石磊大哥?”英哥儿好奇。
小丫立刻来了精神,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女生的八卦劲儿:“少爷您不知道!那石磊大哥说自己是逃难到南宁的,无父无母。他就自己一个人,但人有力气,也很老实肯干!他不知道怎么认识了香菱夫子,之后就总找借口来,不是帮我们修桌椅,就是挑水劈柴,勤快得很!”
毛毛用力点头,脸上带着笃定道:“我们大家都看出来了,石磊大哥对香菱夫子有意思!他看夫子的眼神,跟别人都不一样!可是香菱夫子她……她总觉得自己是奴籍,配不上人家,一直躲着,不肯接受石磊大哥的示好。”
另一个小姑娘也插嘴:“是呀是呀,石磊大哥人真的很好,话不多,但做事踏实。有次小丫被隔壁街的坏孩子欺负,还是石磊大哥路过把那些人赶跑的!”
英哥儿听得入神,心里很是为香菱姨姨着急,他希望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那后来呢?”他追问。
“后来就好啦!”小丫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就在我们快要离开南宁来京城之前,太太派去的人到了,当着大家的面,把香菱夫子的身契还给了她,还帮她立了女户!香菱夫子当时就哭了,哭了好久呢……”
福来接话道:“那天下午,石磊大哥又来帮忙,香菱夫子第一次没有躲开,还给他倒了碗水!虽然两人没说什么话,但我们都觉得,香菱夫子对石磊大哥,就没那么躲闪了,有时还会跟他说几句话呢!”
“真好,”英哥儿由衷地说,“希望香菱姨姨以后都能顺心如意。”
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由衷地为香菱感到高兴。
她如今找到了父亲,又脱离了奴籍,不仅有了可以自立门户的女户身份,还能遇到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英哥儿心里暗暗赞叹母亲这事办得漂亮!
又和小伙伴们说笑了一阵,英哥儿看时辰不早,便让大家先回去,明日开始正式来暖阁学习番语。孩子们兴奋地答应了,一个个摩拳擦掌,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英哥儿心中还惦记着姐姐的婚事,想起母亲说的隔壁顾家的大公子顾惟清就在二姑父柳青岩任教的金台书院读书,便决定亲自去一趟金台书院旁的柳家打听打听。
第二日,他便去了柳家。跟着下人来到二姑姑迎春的院子,迎春刚听到下人通报,就亲自迎了出来。
如今的迎春,早已不是荣国府里那个懦弱怕事,被称为“二木头”的庶女了。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家常袄裙,气色红润,眉眼间是从前在贾府做姑娘时从未有过的安宁平和。
“英哥儿!”迎春见到他,又惊又喜,连忙拉着他进屋,上下打量,“快让姑姑瞧瞧!我们的小解元公!真是……真是给咱们家争气了!”她语气激动,眼眶都有些湿润。
她现在已是儿女双全。六岁的女儿绾绾乖巧懂事,三岁的儿子星潭虎头虎脑。夫君柳青岩与她志趣相投,两人时常在棋盘上切磋技艺,感情甚笃。
公公是金台书院山长,最重学问,英哥儿这个年仅十岁的解元侄儿的出现,让她在婆家的地位水涨船高。
以前两位年纪比她大许多的嫂子,只是碍于情面照顾她,如今却是真心实意地带了几分敬重,时常拉着她说话。
迎春心里清楚,这敬重多半是冲着娘家这位出息侄儿来的。但她并不介怀,反而更加感恩。
她握住英哥儿的手,声音轻柔:“二姑姑如今儿女双全,夫妻和睦,真是再知足也没有了。这都有赖家里给我的底气,有赖你这样的好侄儿给我挣来的脸面。”
英哥儿反手握住迎春的手,心里暖融融的。看到二姑姑摆脱了过去的阴影,活得如此舒展,他比什么都高兴。“二姑姑,您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这都是您自己修来的福气。”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听说我们的小解元来了?快让我好好瞧瞧!”
门帘一掀,进来一个身穿青衫的年轻男子,正是英哥儿从前的夫子,如今的二姑父柳青岩。
他心脏宿疾早被英哥儿暗中治愈,现在金台书院挂职,日子清闲,因此虽然快到而立之年,却依然面容清秀,眼神明亮,浑身透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洒脱劲儿。
柳青岩见到英哥儿,毫不生分,上前就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好小子!真给你二姑父长脸!如今我在金台书院,可成了名人!多少人羡慕我,曾经给解元公启蒙过呢!人人都来打听,神童贾英小时候是怎么教出来的!哈哈,我可不敢居功,只能说你天生就是这块料!”
他性格活泼,与英哥儿相处起来不像长辈,倒像是朋友。英哥儿也很喜欢他这性子,笑着躲开他的手:“二姑父,您就别取笑我了。”
三人说笑一阵,英哥儿想起正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二姑父,您在金台书院,可认得一位叫顾惟清的学子?”
柳青岩闻言,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顾惟清?自然认得。他是吏部顾侍郎家的公子,就在我带的甲班读书。你怎么想起问他?”
他眼神里带了点探究的笑意,似乎猜到了什么。顾家向贾家提亲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英哥儿也不隐瞒,坦然道:“听说他家托媒人上门,是为我姐姐的事。我想打听打听他的为人。”
柳青岩收起玩笑神色,认真想了想,说道:“惟清这孩子……不错。他之前一直随顾大人在陕西任上,那边民风彪悍,庶务繁杂,听说他小小年纪就常为他父亲分忧,处理些实际事务,也因为如此,”他摊了摊手,“刚回京时,学问底子比同龄人薄些。”
“但是,”柳青岩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欣赏,“这孩子肯下苦功!回京这一年多,进步非常快。最重要的是,此子为人正直,却不迂腐,懂得变通,心中有沟壑。我曾见他私下里帮书院附近一位老农写信陈情,条理清晰,言辞恳切,是真心怜悯百姓疾苦。也曾见他在讨论书院规矩时,能指出不合时宜之处,并非一味盲从。大概是在地方上历练过的缘故,看事情比同龄人更明白,也更有担当。来年他打算下场考秀才,依我看,只要正常发挥,希望很大。”
柳青岩总结道:“若论家世,顾家清贵,顾侍郎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家风清正。若论人品才学,顾惟清踏实上进,明事理,知民生。依我看,是个值得托付的良配。”
英哥儿仔细听着,将二姑父的每一句评价都记在心里。这个顾惟清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正直而不迂腐,明事理知民生……这些评价,与他雪夜那惊鸿一瞥留下的印象渐渐重合。
他心里对顾家大公子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姐姐性子温和,若真能嫁入这样人口简单,家风正直的人家,或许真是桩好姻缘。
他心中渐渐有了计较。光听别人说还不够,他得找个机会,亲自见见这位顾家公子,看看他究竟配不配得上自己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