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南宁府的天气湿热难当。贾琏整日奔波于田间地头,亲自督促晚稻的种植。黄夫人提供的千亩良田土肥水足,秧苗长势喜人,让他稍感宽慰。然而稻种适应水土非一日之功,收成如何仍是未知,贾琏不敢有丝毫懈怠。
与此同时,王熙凤的珠光锦生意却做得风生水起。工坊里机杼声日夜不绝,一匹匹流光溢彩的锦缎如同流水般产出,又很快被黄夫人的销售网络抢购一空。王熙凤每日既要打理工坊事务,又要周旋于南宁府的贵妇圈中,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午后,王熙凤正在查看新出的锦缎样品,丫鬟匆匆来报:薛蝌商队的刘管事回来了,还带着伤。
王熙凤心中一惊,立即放下手中的事务。来到花厅,只见刘管事衣衫褴褛,面色憔悴,左臂缠着的布条上渗着暗红的血渍。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伙计也都带着伤,一人眼角青紫,另一人走路微跛,显然是历经了艰难险阻。
“刘管事,这是怎么回事?”王熙凤示意丫鬟看茶,目光却紧盯着那处伤口。
刘管事接过茶盏的手微微发抖,茶水溅出几滴。他长叹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二奶奶,我们这趟险些回不来了。安南那地方,真真是龙潭虎穴啊。”
原来薛蝌的商队抵达安南北部黎朝地界后,几经周折才打听到薛宝钗的下落。安南正值多事之秋,南北对峙,内斗不断。黎朝皇帝黎维祺今年四十五岁,虽然挂着皇帝之名,实权却掌握在平安王郑楹手中。
“那郑楹郑将军就是前年打败南安郡王之人,年纪不大,手段却极其狠辣。当初他大败南安郡王,提出让让宗室女和亲,不过是想推迟黎朝皇帝的立储计划,让黎朝众朝臣的站队更加混乱。其实我们宝姑娘假冒宗室贵女一事,郑将军早就得知。不过他巴不得来一个不受宠,没背景的女子给黎皇做皇后,所以并未声张。”刘管事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可怕的是南边的阮氏广南王,听说与咱们的南安郡王府有勾结,只是苦无证据。”
他们第一次试图接近皇宫时,就遭到了不明身份者的袭击。三个伙计在混战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货物被抢走大半,薛蝌本人也受了轻伤。
“后来我们才知道,在安南,任何外来者都会受到严密监视。”刘管事解开臂上布条,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特别是我们这样打听皇宫消息的,更是被当作细作。”
经过多方打点,他们终于通过一个旧日与薛家有往来的华商,与薛宝钗取得了联系。然而情况远比想象的复杂。
薛宝钗嫁的黎皇虽然体弱,但尚且能够理政。前皇后和几位成年皇子接连暴毙,宫中传言都与郑楹有关。如今存活下来的只有几个八岁以下的幼子。
“宝姑娘入宫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这立刻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刘管事声音压得更低,“她说自怀孕以来,已经躲过了三次下毒、五次'意外'。”
最惊险的一次是在御花园,一块巨石从假山上滚落,直奔薛宝钗而来。幸亏她的贴身丫鬟莺儿眼疾手快推开了她,自己却被飞石擦伤,休养了半个月才好。
“宝姑娘身边现在最信任的就是从家里带去的莺儿和文杏两个丫鬟。”刘管事道,“她说如今谁也不敢轻信,连饮食都要经过三道检验。”
薛蝌得知情况后,毅然决定留下。他在皇宫附近租下一处院落,以经商为名,暗中保护薛宝钗。香菱则扮作贩绣女的村妇,在皇宫内外传递消息。
“安南宫中派系复杂,黎皇虽然体弱,但尚能制衡郑楹。”刘管事详细解释道,“有几个老臣对郑楹专权不满,暗中支持黎皇;南方阮朝也时常派人来暗中活动,想要搅乱北方局势。”
薛宝钗的处境可谓步步惊心。她腹中的孩子若是皇子,势必打破现有的权力平衡。郑楹虽然早就把姐姐嫁给了黎皇,但黎皇深有戒心,郑家女并未有孕,难以名正言顺地取代黎氏。
“就在我们离开前,宝姑娘要生产了。”刘管事的声音带着后怕,“产婆中混进了一个生面孔,幸亏文杏机警,发现那人手法生疏,不像是经验丰富的产婆。”
莺儿立即叫来侍卫将那人带走审讯,果然查出是受人指使,想在接生时做手脚。具体是谁指使,那人却死也不肯说,最后咬舌自尽了。
“宝姑娘受了惊吓,生产时很是凶险,折腾了一天一夜,总算平安生下一个小皇子。”刘管事说到这里,才稍显宽慰,“母子平安,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王熙凤听得心惊肉跳,手中的帕子已被拧得变形:“好毒的手段!在产婆中安插人手,这是要一尸两命啊!”
刘管事点头:“正是如此。现在虽然平安生产,但处境反而更加危险。小皇子的诞生,让很多人都坐不住了。”
更让人担忧的是,南方似乎加大了对北方的渗透。有传言说,南安郡王府与广南王勾结,想要借安南的内乱从中渔利。
“蝌二爷让我务必禀告二奶奶,”刘管事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信纸边缘已经磨损,“现在宝姑娘虽然产后虚弱,但黎皇很是喜爱这个嫡皇子,每日都要来看望。这反而让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王熙凤展开密信,薛蝌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在紧张的状态下写就。信中详细描述了安南的险恶局势,并委婉提出,希望贾琏能安排一下,为他们留一条退路。
“蝌二爷说,现在暂时安全,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刘管事帮王熙凤念完信,又补充道,“特别是南安郡王府与阮朝勾结的事,若是真的,恐怕还会对宝姑娘不利。”
王熙凤沉吟良久。这事关涉外邦,风险极大。但想到薛宝钗孤身异国、刚生产后的虚弱,又实在硬不起心肠拒绝。
更何况,南安郡王府与贾家素有积怨,若是让他们在安南找到强援,对贾家将是极大的威胁。
“贾忠,去请二爷过来。”王熙凤终于开口,同时吩咐刘管事,“你们先去歇息,治伤要紧。此事我自有主张。”
贾琏来时,刘管事已经退下。王熙凤将情况详细告知,贾琏听后也是面色凝重。
“安南局势复杂,郑楹此人心狠手辣,连南安郡王都败在他手上,我们不可轻举妄动。”贾琏踱步思索,“但薛家妹子也确实可怜......更何况,若真如薛蝌所说,南安郡王府与阮朝勾结,这事就与我们有关了。”
南安郡王一直对贾家虎视眈眈,若是让他在安南找到强援,对贾家将是极大的威胁。
夫妻二人商议至深夜,最终定下对策。明面上,贾琏以推广稻种为由,向知府衙门申请前往边境地区考察,实则暗中布置接应;王熙凤则通过黄夫人的关系,秘密安排了一条通往边境的逃生路线。
“边关守将中有黄夫人的旧部,已经打点妥当。”王熙凤道,“若是薛蝌他们需要撤离,就能安全入境。”
次日,王熙凤备足金银细软和药材,让刘管事带去安南。特别准备了大量的龙血竭和解毒药剂,以防不测。
“这些药材或许关键时刻能救命。”王熙凤叮嘱道,“告诉蝌兄弟和宝丫头,万事以安全为重。咱们这边已经安排妥当,必要时应断则断。”
刘管事感激涕零,带着物资和几个新挑选的精干人手,再次踏上了凶险的旅程。
时间一天天过去,王熙凤心中始终惦记着远在异国的薛宝钗。有时她会想起大观园中的往事,想起那个永远端庄得体的薛宝钗。命运弄人,谁能想到金陵薛家的千金小姐,会沦落到在异国深宫中挣扎求存的地步。
约莫半个月后,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夜半叩响同知府衙的后门,送来薛蝌的第二封密信。
贾琏披衣起身,就着烛火拆开信。信中写道,小皇子很健康,黎皇十分宠爱,甚至破例为这个混血皇子取了安南名字。薛宝钗产后恢复得不错,但依旧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大意。
贾琏手中的信纸微微颤动。他走到窗前,望向南方漆黑的夜空,心中五味杂陈。
安南的夜,想必更加漫长黑暗。在那异国的深宫里,薛宝钗正抱着新生儿,面对怎样的凶险?南安郡王府的触角,究竟伸得有多长?
这一夜,同知府衙的烛火久久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