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珠落地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夜壶口那根金线悬在半空,像是卡住的信号。陈三槐盯着它,手指还搭在袖口边缘。
他没动。
两只布鞋浮在金色液体里,补丁上的针脚亮得发烫。北斗七星连成一圈,像被谁重新缝了一遍。
指尖刚碰到鞋面,那双鞋突然胀大,鞋头翘起,补丁裂开细纹,渗出暗红丝线。地面塌了下去,不是砖块碎裂,而是整片水泥像纸一样被掀开褶子。
风从下面涌上来,带着烧纸的味道。
他想抽手,但已经晚了。脚底一空,整个人往下坠,太爷爷和师父残魂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侧,一个抱着机顶盒,一个站在灰雾边缘。
落地时没摔疼,脚下是软的。
睁眼,一片灰白。远处有座小祭坛,上面放着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鞋面干净,连补丁都没有。
“这地方……”陈三槐低头看自己脚,鞋还在,但尺寸变了,贴着地像是长进了土里。
太爷爷蹲在旁边,正低头戳机顶盒屏幕。那盒子居然有信号,画面一闪一闪,放着一段录音。
“只要他穿上那双鞋走上七步,屏障自启。”孔门生的声音传出来,“我们就能接管阴阳账簿。”
背景里有机器运转声,货架移动,标签清晰可见:第488章文创租赁区。
陈三槐认得那个位置。上一章夜壶投影里的驴车终点,也是游乐场地下核心区。原来不是巧合,是路线早就定好了。
他看向祭坛上的新鞋。
没人说话。风停了,声音也断了。只有机顶盒还在播,但画面卡住,声音重复那句“走上七步”。
师父残魂站在祭坛边,身影模糊,身上有股槐木味。他没开口,只是抬起手,指向鞋底。
陈三槐走过去,蹲下。
鞋底刻着密密麻麻的字,不是年份地点,是交易记录。一笔笔阴债结算、冥币发行、香火流转,全跟他有关。最底下一行写着:“命格绑定完成,启动倒计时:七步。”
他伸手去摸,指甲盖刮到一处凹陷。
那里有个小机关,形状像铜钱缺了一角。
“开关?”他说。
太爷爷抬头,“你师父当年把功德织进鞋垫,不是为了救你,是为了锁住这个东西。他们怕你早发现,就把真相藏在你每天踩的地底下。”
录音还在放。孔门生说:“他走一步,系统校准一次坐标。七步走完,充电桩自动激活。”
陈三槐没应声。他想起昨夜算盘珠弹出去那一声“铛”。当时以为是开户,现在看,更像是钥匙插进锁孔的第一响。
他站起身,绕着祭坛走了一圈。
每一步落下,脚下的土地就变一次样。第一次是纸灰铺地,第二次是墨迹蔓延,第三次直接裂开缝隙,露出下面一层又一层的旧鞋底,叠得比山还高。
“我一直在走路。”他说,“从三年前开始,就没停过。”
太爷爷点头,“你师父咽气那天,把你鞋脱了,往里塞了槐木符。那不是符,是程序。你的脚印就是数据包,走到哪,传到哪。”
师父残魂依旧不动,但槐木味更浓了。
陈三槐回头看他,“那你呢?你现在站这儿,是为了拦我?还是推我?”
残魂没回答。他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掌心摊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契约纸,上面写着“租赁合同”,签署人空白,但日期是三天后。
“第488章的合同?”陈三槐冷笑,“还没签就送来催债了?”
他把纸揉成团,扔在地上。纸团没落地,就被风吹散,化成灰,渗进鞋底裂缝。
脚底开始发热。不是烫,是像有电流顺着经脉往上爬。右眼湿了一下,流出来的不是泪,是黑水,滴在地上发出轻微腐蚀声。
他抬手抹掉,继续盯着祭坛上的新鞋。
穿上去,可能就完成了他们的计划。不穿,困在这里,外面的时间也会停。
“有没有第三条路?”他问太爷爷。
太爷爷摇头,“规则只给两条路。但他们忘了算一点——你不是第一个穿这双鞋的人。”
他按下机顶盒快进键,画面跳到一段监控录像:三年前雨夜,师父跪在桌前,手里拿着剪刀,正在拆一双布鞋。他把槐木片嵌进鞋垫,再用红线密密缝上,嘴里念着什么。
镜头拉近,能看清他嘴唇的动作。
“以吾功行为线,以其足印为轨,织命成网,待时而动。”
缝完最后一针,他把鞋放回床边,自己倒在地上,胸口起伏几下,没了气息。
可就在他断气的瞬间,鞋底那处暗格微微弹开,一道光闪了一下,又合上了。
“他留了后门。”陈三槐说。
太爷爷点头,“他知道你会来这儿。所以他没让你逃,也没让你冲,他让你停下。”
陈三槐明白了。
走是启动,停是破解。
可问题来了——他已经走了那么多步,前面那些账,还能不算吗?
他低头看自己的鞋。破洞边缘多了圈刻痕,像编码。每一圈都对应一次交易,一次结算,一次被利用。
“我不是容器。”他说,“我是通道。”
太爷爷没接话。机顶盒屏幕忽然闪了一下,画面切换:现实中的工坊,时间静止。杨石头举着手,嘴张着,一句话卡在喉咙里。电子屏上的公告还在滚动:“阴阳两界联合结算中心即将上线……”
而在公告最底下,那行小字变了。
不再是“逾期将自动转入监管账户”,而是:“密钥持有者已进入内界,请确认操作意向。”
选项有两个。
【继续行走】
【终止协议】
光标停在中间,一动不动。
陈三槐看着祭坛上的新鞋,慢慢弯腰,伸手去拿。
太爷爷提醒:“一旦碰它,选择就会提交。”
他没停。
鞋入手很轻,不像能装下这么多东西。他翻过来,鞋底暗格清晰可见,铜钱缺口状的按钮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用拇指按住,没压下去。
“你们要我走路。”他说,“我就偏站在这儿。”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空间静了。
风停了,灰不再飘,连机顶盒的画面都冻结在按下按钮前一秒。
他单膝跪地,一手扶着旧鞋,一手压着开关,身体前倾,像是随时要起身,又像是永远不会动。
太爷爷的投影开始变淡,机顶盒屏幕出现雪花。
师父残魂终于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他身后,槐木味盖住了所有气味。
陈三槐的右眼又流下一滴黑水,落在鞋底刻痕上,沿着编码一路滑到底部,渗进暗格边缘。
按钮微微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