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书府,书房。
李东阳端起茶盏,手指微微发颤。
明前龙井的清香在书房里弥漫,却压不住他胸口那股快要炸开的怒火。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压下去。
压不住。
啪!
白瓷茶盏狠狠砸在金砖地面上,瓷片崩飞,茶水四溅。
“欺人太甚!”
李东阳胸膛起伏,胡须乱颤。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王谦,声音低沉得吓人:
“刘一手、钱公输、张老三……三十个人,全被他挖走了?”
李东阳的手指在空中顿了顿,青筋暴起。
“那是工部几十年的家底!”
王谦额头紧贴着地砖,冷汗混着茶水渍,一动不敢动。
“大人息怒。”
“那林昭给的价实在太高,而且……而且他手里捏着那份特批的圣旨,咱们也不好明着拦。”
“不好拦?”
李东阳冷笑,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拿着工部的银子,挖工部的墙角,还要我李东阳给他叫好?”
“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步子极快。
自从林昭那小畜生掌了都水司,这工部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
先是被查账,不得不割肉赔款。
紧接着被分权,丢了京畿河道这块肥肉。
如今更是连人都被挖空了。
若是再让林昭顺顺当当地把工程司立起来,他这个工部尚书,以后在朝堂上还怎么抬得起头?
“大人。”
角落里,幕僚吴敬中放下手中的茶盏。
他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此刻,他抬起头,那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李东阳脚步一顿。
“你有法子?”
吴敬中起身,走到书案前。
“大人,林昭现在有人,有银子,看着风光。”
他伸出三根手指。
“但修河筑堤,离不开三样东西。”
“石头、木料、人手。”
“只要这三样断了,他那些能工巧匠,就只能干瞪眼。”
李东阳眉头一皱。
“京城周边商号众多,他有银子,哪里买不到?”
“商号确实多,可源头在哪?”
吴敬中顿了顿。
“京西最大的采石场,皇商挂名,实则归工部虞衡司管。”
“京北的几个大林场,每年伐木配额,也是工部批的。”
“大人手里,捏着源头。”
李东阳的眼神动了动。
“至于人手……”
吴敬中声音压得更低。
“工部每年都要征发徭役。”
“大人可以先放出风声,说要勘察皇陵选址,或者预备疏浚运河。”
“不用真动工,只需把京畿附近有经验的壮丁、石匠先招过来。”
“工钱开高一些,让他们等着。”
“等上三个月,林昭那边的工期就拖过去了。”
李东阳听完,沉默了片刻。
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声音。
他走到窗前,看着都水司衙门的方向。
良久,他转过身。
脸上的阴郁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笑。
“好计策。”
他一字一顿。
“林昭想修河?”
“那就让他连一块石头都买不到。”
“传令下去!”
李东阳猛地一拍桌子。
“告诉虞衡司,从今日起,京西采石场的所有石料,全部封存!”
“理由就是……修缮宫墙,优先供应大内!”
“再去信给京北林场,就说木料染了虫害,需就地封禁查验。”
“三个月内,不许一根木头出山!”
“还有,让新上任的员外郎去办,把京城附近所有的工头都给我叫来。”
“告诉他们,工部有大活儿,人头费翻倍!”
“只要是带把儿的壮劳力,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签下来!”
李东阳越说越兴奋。
他走到窗前,看着都水司衙门的方向。
眼神恶毒得像一条吐信的毒蛇。
“等到汛期一至,那几段烂河堤要是没修好,发了大水……”
“那就是延误工期、欺君罔上、致使生灵涂炭的大罪!”
“到时候,别说银子,我让他把脑袋都赔给陛下!”
……
都水司,工程司偏院。
原本热火朝天的气氛,此刻却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
院子中央,停着几辆空荡荡的大车。
几个负责采买的吏员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身上还沾着尘土。
“大人,买不到。”
领头的吏员叫赵四,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
这会儿急得都要哭了。
“咱们去了京西采石场,刚开口说要买青条石,就被轰出来了。”
“那个管事的说,上面有令,所有石料都被征用了。”
“说是要修宫墙,一块碎石子儿都没有。”
林昭坐在石磨盘上,手里把玩着一块木雕。
那是从钱公输那顺来的,雕的是一条鱼。
他的手指在鱼鳞上轻轻摩挲,动作很慢,很有节奏。
赵四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林昭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木料呢?”
“也一样。”
赵四抹了把脸上的灰。
“京北那边说林子生了虫,封山了。”
“咱们跑了几家私人的木材行,掌柜的一听是都水司要货,个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给双倍价钱都不卖。”
“说是……怕得罪工部,以后拿不到批文。”
水清源听完,脸色铁青。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
“修宫墙?虫害?”
“这是明摆着要困死咱们!”
他转头看向林昭,急道:
“大人,这还没完。”
“刚才刘一手去城外招工,想找些熟练的石匠和脚夫。”
“结果去了市场一看,空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一打听才知道,工部那边昨儿个连夜发了榜,把能干活的全给招走了。”
“说是为了预备什么皇陵工程,只要报名就先发半个月工钱,还得管饭。”
“这李东阳,这是要困死咱们啊!”
钱公输蹲在地上,那把钝刀在手里转得飞快。
“没有石料,没有大木,没有人。光有图纸有个屁用?难不成让老头子我用唾沫去粘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