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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城河的水带着秋夜的凉意,浸得裤脚黏在皮肤上,像裹了层冰。叶天攥着那枚狐狸玉佩,玉面的寒气透过掌心往骨头缝里钻,倒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芦苇荡里的风沙沙响,混着远处马蹄声和呵斥声,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扯着他们往更深的暗处躲。

“叶哥,你看!”赵小胖突然拽他的袖子,小胖子不知何时把肘子啃完了,油乎乎的手指指向对岸——白狐正蹲在码头仓库的顶梁上,尾巴扫过锈迹斑斑的铁钩,月光落在它雪白的皮毛上,像撒了层碎银。它看见叶天,忽然仰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啸,不像狐狸的叫声,倒像支短箭,刺破了夜的闷。

蛮牛扛着赵小胖蹚过浅滩,水没到膝盖,哗啦的水声里,他粗声粗气地骂:“狗娘养的李嵩,带了至少三十号人,火把亮得跟白昼似的,这是想把整个码头翻过来?”他往嘴里灌了口酒——不知何时把醉仙楼的半坛灵谷酿揣在了怀里,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滴在水里,漾开细小的涟漪,“咱从货柜后面绕过去?三号仓库在最里头,挨着‘破浪号’的泊位。”

叶天点头,解下腰间的玉佩塞进怀里,又把张伯留下的账册递给蛮牛:“你力气大,藏好这个。”他摸出匕首,刀刃在月光下闪了闪,“小胖,跟紧我,看见穿黑衣的就躲,别出声。”

赵小胖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攥着叶天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刚才在土地庙吓掉了魂,此刻却强撑着没哭,只是牙齿打颤的声音藏不住,在风声里格外清晰。

码头的栈桥上堆满了货箱,有印着“瓷器”的木盒,有裹着油布的麻袋,空气里飘着咸腥的海风和桐油的气味。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来回走动,铠甲的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码头回荡,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叶天带着两人钻进一堆空酒桶后面,透过桶缝往外看——三号仓库的铁门紧闭,门环上挂着把大铜锁,锁芯亮得反光,显然是新换的。仓库周围站着八个黑衣护卫,腰间都佩着短刀,刀柄上刻着城主府的徽记,和杀张伯的那把一模一样。

“硬闯肯定不行。”蛮牛往嘴里塞了块肉干——大概是从赵小胖兜里摸的,“那锁是玄铁的,我劈三斧未必能劈开,动静太大。”

叶天没说话,目光落在仓库侧面的排水管上。那管子锈得厉害,每隔半尺有个铁环,勉强能落脚。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跟杂耍班老班主学的“壁虎游墙”,老班主说这功夫看着花哨,其实最实用,遇着高墙险地,比翻墙爬树稳妥。

“我去上面看看。”他指了指排水管,“你们在这儿盯着,看见有人靠近就学猫叫。”

赵小胖刚要应,蛮牛却按住他的肩:“我去。”他拍了拍胸脯,肌肉鼓得像块石头,“你细皮嫩肉的,那管子锈得能掉渣,撑不住我这体格,你去准得摔断腿。”他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抓住排水管猛地一蹿,铁环被他拽得咯吱响,锈屑簌簌往下掉,“我在上面打个呼哨,你们就过来。”

叶天看着他笨拙却稳当的动作,忽然想起蛮牛说过,他小时候在黑石寨爬悬崖掏鹰窝,十岁就能背着三十斤的猎物在岩壁上跑。他冲蛮牛点了点头,握紧匕首,目光扫过周围的货箱——最左边那堆印着“茶叶”的木箱,看着虚浮,底下大概是空的,正好能藏人。

蛮牛爬到仓库顶时,瓦片发出一阵脆响,惊得巡逻的士兵喝问:“谁在上面?”他赶紧趴在屋脊上,像块黑黢黢的石头,火把的光扫过他的后背,竟没发现异常。等巡逻队走远,他才探出头,从怀里摸出个铁钩——大概是刚才在土地庙捡的,甩了甩,勾住仓库的气窗栏杆,猛地一拽,栏杆应声而断。

他钻进气窗的瞬间,叶天带着赵小胖猫着腰跑到仓库门口。赵小胖紧张得浑身发抖,却死死捂住嘴,只敢从指缝里喘气。叶天盯着那八个护卫,他们站得笔直,像八根木桩,只有火把的光在他们脸上晃来晃去,映出麻木的表情。

突然,仓库里传来“哐当”一声,像是铁桶被踢翻了。护卫们立刻警觉起来,其中一个队长模样的人抬手示意:“进去看看!”四个护卫拔出短刀,推门而入,铜锁碰撞的声音刺耳得很。

就是现在!

叶天拽着赵小胖冲向仓库侧面,刚跑到排水管下,就听见蛮牛的呼哨声——又短又急,像山雀受惊。他仰头看,蛮牛正从气窗探出头,手里比划着“三”的手势,又指了指仓库深处。

“里面有三个人。”叶天低声对赵小胖说,“你在这儿等着,我上去。”

他踩着排水管往上爬,锈铁环刮得手心生疼,好几次差点打滑。爬到气窗时,蛮牛伸手把他拽了进去。仓库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借着从气窗透进来的月光,能看见堆得像山的货箱,最里面亮着盏油灯,三个穿黑衣的人正围着张桌子说话,桌上放着个黑布盖着的木盒,大概有半人高。

“……城主说了,今晚三更,黑风寨的人一到就交货。”说话的是个瘦高个,声音尖得像指甲刮玻璃,“那血玉在盒子里放了三天,灵气都快溢出来了,要是被懂行的看见,非抢疯了不可。”

“怕什么?”另一个矮胖子嗤笑,手里把玩着把短刀,“码头都是咱们的人,苍蝇都飞不进来。再说黑风寨的人带了五十个好手,还有‘鬼面’压阵,谁敢来抢?”

叶天的心猛地一沉。鬼面是黑风寨的二当家,据说脸上戴着张青铜面具,杀人不眨眼,去年在邻城劫镖,一夜杀了三十七人,连三岁的小孩都没放过。

第三个一直没说话的护卫突然站起身,往气窗的方向看了眼:“好像有动静。”

叶天和蛮牛赶紧缩回脑袋,贴在仓库顶上的木板上。木板年久失修,往下陷了块,蛮牛的体重压得木板发出“吱呀”的呻吟,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上面有人!”瘦高个喊了一声,脚步声朝着气窗跑来。

蛮牛低骂一声,拽着叶天往仓库深处跳。两人落在一堆麻袋上,麻袋里不知装着什么,软乎乎的,却带着股腥气。瘦高个举着火把追过来,火光照亮了他狰狞的脸:“抓住他们!”

叶天拉着蛮牛钻进货箱堆,短刀的寒光擦着他的耳朵飞过,钉在后面的木箱上,木屑溅了他一脸。蛮牛怒喝一声,抄起旁边的铁撬棍,转身就砸——正中小胖子的膝盖,那护卫惨叫着倒下,短刀“哐当”落地。

“点子扎手!快叫人!”瘦高个喊着,却不敢上前,只是举着火把转圈,想看清他们藏在哪。

叶天突然想起赵小胖还在外面,心里一紧。他冲蛮牛使了个眼色,突然从货箱后窜出,匕首直刺瘦高个的手腕。那人没想到他敢主动出击,慌忙后退,火把掉在地上,火星溅了一地。蛮牛趁机从另一侧冲出,铁撬棍横扫,正打在第三个护卫的腰上,只听“咔嚓”一声,那人像滩烂泥似的倒了下去。

瘦高个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仓库门口跑,嘴里喊着“有刺客”。叶天追过去时,正好看见他拉开门闩——门外的四个护卫举着火把冲进来,为首的正是杀张伯的那个刀疤脸。

“往哪跑!”刀疤脸一刀劈向叶天,刀刃带着风声,比蛮牛的斧头还狠。

叶天侧身躲开,匕首顺着刀身滑上去,直刺他的腋窝。刀疤脸没想到他招式这么刁钻,慌忙收刀,却被叶天一脚踹在膝盖弯,“噗通”跪倒在地。蛮牛趁机抡起铁撬棍,一下砸在他后脑勺上,刀疤脸哼都没哼就晕了过去。

仓库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巡逻队被惊动了。叶天冲到桌边,一把掀开黑布——木盒里铺着红绒布,上面放着块鸽子蛋大的玉佩,通体血红,在月光下像块凝固的血,隐隐还在发光,难怪瘦高个说“灵气溢出来”。玉佩的形状是只狐狸,和叶天怀里的那只正好能拼成完整的圆。

“这就是血玉?”蛮牛凑过来看,“看着像块染红的石头,哪值当这么多人抢?”

“别管值不值钱,张伯就是为它死的。”叶天把血玉塞进怀里,又抓起桌上的账册——比土地庙找到的那本厚得多,纸页上印着密密麻麻的朱砂印,像是某种契约,“走!”

两人刚跑到气窗下,就听见赵小胖的猫叫——又急又短,显然是情况危急。叶天爬上气窗,刚探出头就愣住了:赵小胖被两个黑衣护卫抓着,其中一个用短刀抵着他的脖子,正往仓库门口拖。小胖子吓得脸都白了,却死死咬着牙,没哭出声。

“放开他!”叶天怒吼一声,从气窗跳了下去,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匕首握得更紧。

护卫们见他出来,都围了过来,火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抓赵小胖的那个瘦护卫嗤笑:“把血玉交出来,饶这小胖子一命,不然我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叶天的手在发抖,不是怕,是怒。他从没见过这么卑鄙的人,拿个孩子当筹码。蛮牛从气窗跳下来,铁撬棍往地上一顿,震得地面都颤了颤:“放开那孩子!有本事冲老子来!”

“哟,来了个送死的。”瘦护卫用刀拍了拍赵小胖的脸,“黑石寨的蛮子?听说你们寨主悬赏要城主的人头,怎么?想替他卖命?”

蛮牛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块烧红的铁:“你找死!”他举着铁撬棍就要冲过去,却被叶天拽住。

“别冲动。”叶天盯着瘦护卫,声音冷得像冰,“血玉给你,放了他。”他慢慢掏出怀里的血玉,红得刺眼的玉佩在火把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我数到三,你放他,我扔玉。”

“一——”

瘦护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血玉,咽了口唾沫。

“二——”

叶天悄悄往旁边挪了半步,脚碰到块石头,他用脚尖勾住,准备随时踢出去。

“三!”

他把血玉往空中一抛,同时猛地一脚踢向石头——那石头像颗子弹似的飞向瘦护卫的手腕。瘦护卫只顾着抢血玉,没防备这一下,手腕被砸中,短刀“哐当”落地。蛮牛趁机冲过去,一拳砸在他脸上,那人像个破麻袋似的倒了下去。

赵小胖吓得瘫在地上,叶天冲过去把他抱起来,小胖子死死搂着他的脖子,终于“哇”地哭出声:“叶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事了。”叶天拍着他的背,声音有些发哑,“我们回家。”

仓库里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货箱塌了。蛮牛拽着他往码头深处跑:“快走!我刚才打翻了煤油桶,火马上就烧起来了!”

身后的火光越来越亮,映红了半边天。巡逻队的喊叫声、护卫的惨叫声、货箱爆炸的轰鸣声混在一起,像场盛大的葬礼。叶天抱着赵小胖,跟着蛮牛钻进芦苇荡时,回头望了一眼——三号仓库的屋顶已经塌了,火光中,他好像看见那只白狐蹲在“破浪号”的桅杆上,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他们,尾巴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像在道别。

护城河的水依旧冰凉,却洗不掉身上的血腥味。赵小胖哭着哭着睡着了,嘴角还沾着肘子的油。蛮牛扛着他,哼哧哼哧地往前走,忽然笑了:“叶天,你说那血玉,真能换兵?”

叶天摸了摸怀里的玉佩,血玉的温度竟比刚才高了些,像是有生命似的。他想起张伯圆睁的眼睛,想起白狐腿上的伤,想起账册上那些潦草的地名——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不知道。”他望着苍枫城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在夜色里摇摇欲坠,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但我们得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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