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多了。”
这三个字，像三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林晚晴的脸上。
她精心构建的理论大厦，那个被她命名为“王昊模型”的伟大发现，就在这轻飘飘的三个字里，轰然倒塌，碎成了满地粉末。
她看着王昊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开始讨论中午吃什么。
红烧肉。
多么粗鄙，又多么诱人。
林晚晴捏着那个写满了鬼画符的笔记本，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以为自己窥见了真理，实际上，人家只是觉得她吵到了他睡觉。
学术研究的道路，被堵死了。
这个男人，你不能用逻辑去分析他，因为他的逻辑，根本不和你在一个世界。
林晚晴失魂落魄地走回村口的大青石上，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她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上面那些复杂的线条和精密的分析，此刻看来，可笑至极。
必须换个方式。
如果不能从理论上解构他，那就从实践上靠近他。
而这个家里，最直观的实践成果，就是那些让整个靠山屯都眼红的食物。
第二天，林晚晴没有再去村口坐着，而是破天荒地走进了王昊家的灶房。
苏婉正在淘米，看到她进来，有些意外。
“林知青，有事吗？”
林晚晴的脸有些发烫，她把笔记本藏在身后，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苏婉同志，我……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你说。”苏婉停下了手里的活。
“你……你是怎么把菜做得那么好吃的？”林晚晴问出这句话时，感觉自己二十年来建立的自尊心，正在一点点被碾碎，“我不是说生产队大锅饭不好，但……但你做的饭菜，味道不一样。”
苏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她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又带着几分藏不住的甜蜜。
“都是王昊教我的。他有时候睡醒了，就会跟我说一些稀奇古怪的做法，说什么东西跟什么东西放一起，味道就好。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就说是老祖宗在梦里托梦教的。”
梦里托梦？
林晚晴的心沉了下去。
这算什么答案？这根本就是搪塞！是最敷衍的借口！
可看着苏婉那真诚的样子，又不像是说谎。
林晚晴不死心。
从那天起，她就成了王昊家灶房里的一个影子。
苏婉做饭，她就在旁边站着，一言不发，眼睛却像鹰一样，死死盯着苏婉的每一个动作。
她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苏婉做饭的步骤，和村里所有婆娘的做法，都不一样！
比如炖鱼汤，村里人都是直接把鱼扔进开水里煮。可苏婉会先用一块姜，把烧热的锅底擦一遍，再倒油，把鱼煎到两面金黄，最后才加热水。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步骤，炖出来的鱼汤，奶白浓郁，没有半点腥味。
再比如炒青菜，苏婉总是在油锅里先扔几颗干辣椒和蒜片，爆出香味了，再把菜倒进去，大火快炒几下就出锅。炒出来的青菜，颜色翠绿，口感爽脆。
这些技巧，都不复杂。
甚至可以说简单得过分。
可就是这些简单的东西，却能让最普通的食材，化腐朽为神奇。
而苏婉每次在做这些关键步骤时，嘴里都会下意识地念叨一句：“王昊说，得先这样……”
王昊说……
王昊说……
又是王昊！
林晚晴终于彻底明白了。
想了解王昊，靠在外面观察，靠分析研究，全都是狗屁！是纸上谈兵！
他所有的秘密，都藏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藏在这些日常的、琐碎的生活细节里。
想知道答案，只有一个办法。
融入他。
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在她心里疯狂地扎下了根。
这天中午，阳光正好。
王昊雷打不动地躺在他那张修好的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眼睛半眯着，享受着冬日里难得的暖阳。
林晚晴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站在灶房门口，犹豫了很久。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
这比她当初站在讲台上，对着全校师生做思想报告还要紧张。
最终，她还是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一步一步，走到了躺椅旁边。
王昊感觉到了身边的阴影，懒洋洋地睁开了一只眼。
林晚晴把茶杯递了过去，因为紧张，她的手都在抖。
“王昊同志……”
她刚一开口，就觉得不对。
她立刻改了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不，王昊哥。”
这两个字，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把头垂得低低的，不敢去看王昊的脸。
“王昊哥，我以前是错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恳求。
“我不懂农村，也不懂生活，更不懂……怎么才能活下去。”
“我那些从书本上学来的东西，在这里，什么用都没有。”
“你能不能……教教我？”
这是她，林晚晴，一个从沪市来的、骄傲的进步女青年，第一次，如此彻底地，放下了自己所有的尊严和高傲。
她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向那个她曾经最鄙夷、最想打倒的人，发出了求救。
王昊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快要把头埋进胸口的姑娘，看着她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布拉吉连衣裙。
院子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风吹过菜叶的沙沙声。
过了很久，久到林晚晴以为自己会被无情地拒绝时，王昊才终于动了。
他坐了起来，接过了那杯茶，喝了一口。
然后，他笑了。
“想学啊？”
林晚晴猛地抬头，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行啊。”
王昊把茶杯放在旁边的小桌上，重新躺了下去，懒洋洋地开了口。
“第一课，先把那身不合时宜的布拉吉给我换了，看着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