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磨得脚底疼,陈默跟着队伍走进旧哨塔。风停了,空气还是干干的,带着沙子的味道。他右手一直抓着剑匣上的铁链,手指没松开过。
哨塔底下现在成了休息的地方。几堆火在墙边烧着,木架子上挂着骆驼皮和破布帘。地上铺了草席和兽皮,人挤在一起。有商队的人蹲着烤饼,也有穿灰袍的守夜人在角落抽烟。
黄泉宗的两个男弟子放下担架,苏弦还在昏迷。女弟子从包袱里拿出银针,扎进他手腕和脖子。她动作很轻,但眉头一直皱着。
阿渔靠在火边的石头上,脸色发白。毒还在身体里,她咬着牙,身子一直在抖。陈默站在她旁边,没坐下。
“你们别靠太近。”他对几个凑过来的商人说。
那人缩了下脖子,往后退了一步,其他人也不说话了。
火光闪了一下。对面坐着个老头,脸上全是皱纹,像被风吹出来的。他腰上挂了把断刀。他身后几个人也穿灰衣,肩膀上绣着一只鹰。
“沙漠之鹰?”陈默问。
老头抬头看他一眼:“你知道?”
“听过名字。”陈默低头加了根柴,“没见过人。”
老头笑了笑,没说话,拿起酒袋喝了一口,放在火边。
火边人多了起来。有人开始讲路上的事,声音压得很低。
“前年我走西线,看见一队黄泉宗的人回来。”一个年轻商人说,“他们抬着三口棺材,可棺材是空的。走在前面那个人,走路特别齐,像是练过的。但我仔细看——他的脚根本没碰地。”
没人接话。
一个老者咳了一声:“我知道这事。那队人早就死了,魂被蚀魂沙吃了。宗门用阵法撑着他们的身体,还能拿刀,还能走。”
“真的?”有人小声问。
“你去打听。”老头冷笑,“黄泉宗下面有口井,井里全是骨头。每块骨头上都刻了名字。谁的名字亮了,七天内必死。”
“我听说更吓人的。”另一人插嘴,“他们不用活人守门,用的是死人。巡逻的一半是尸体,睁着眼,站一天不动。晚上会自己转头看你。”
火堆啪地响了一声。
陈默没动,耳朵却动了一下。他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具从沙里爬出来的尸体——胸口插着断骨矛,手腕缠着烂布。这些话,好像对上了。
阿渔突然抓住他的袖子。
她耳后的鳞片闪了一下,像水波划过。
“怎么了?”陈默小声问。
“那个故事……”她声音很轻,“有味道。像是冰宫里的那种臭味,混着血。”
陈默眼神一紧。他知道阿渔的感觉不会错。龙族对邪气特别敏感。
他看了看火边的人。说话的几个都穿普通商人的衣服,但眼神太稳,不像随便路过的人。
苏弦躺在草席上,眼皮忽然抖了一下。
他的手指在地上轻轻敲了三下,又划出几个模糊的痕迹,像音符。
然后他又不动了。
陈默蹲下来看那几道划痕。看不懂,但他记住了样子。
老头喝了口酒,继续说:“三十年前,我兄弟带人进黄泉宗换药。说好三天回来。结果再也没回来。后来我在沙子里见过他一次——他在地上爬,眼睛没了,嘴里一直念‘骨门开了’‘骨门开了’……”
大家都不说话了。
“骨门?”陈默问。
“不知道是什么。”老头摇头,“但凡是进去的人,出来都会提这个词。有人疯了也喊。还有人说,井里的骨头不是死人留下的,是古时候关进去的修行者,骨头被炼成了工具,谁碰谁疯。”
陈默看着火光。
这些话听着离谱,但有些地方能对上:蚀魂沙、控制尸体、骨器……都不是瞎编的。特别是那句“骨门开了”,让他心里一沉。
他记得在北冥冰渊的祭坛上,星图裂开时出现过一道门的影子。苏弦说是“归墟之门”,是八荒血祭的最后一环。
现在又冒出个“骨门”。
是不是同一个东西?
正想着,苏弦的手指又动了。
这次他嘴唇微微张开,声音几乎听不见:“音不对……最后一句不该是‘七日’,该是‘归墟’……有人改过这故事。”
陈默猛地抬头。
他明白了。
这个传说被人动了手脚。结尾被换了,就是为了藏真相。
他看向讲故事的老头。老头正好也在看他。
两人目光对上。
老头没躲,反而眯起眼,像是在试探。
陈默不动声色,起身走到火边,一脚把火拨散了些。火星乱飞,挡住视线。
他背靠石墙坐下,让阿渔靠在他肩上。她呼吸弱,但还算稳。
“你还行吗?”他问。
“嗯。”她闭着眼,“就是毒还在烧。”
他点头,没再多说。
苏弦那边,女弟子刚收完针。她擦了手,小声说:“他脉象稳了,但神识没醒。可能要到明天。”
“够了。”陈默说。
只要苏弦还能感应音律异常,说明能力还在。等他醒来,也许能从这些故事里找出更多线索。
火边的人慢慢散了。商人钻进布帘睡觉,守夜人换班。只有沙漠之鹰的老头还坐着,手里摸着那把断刀。
陈默闭上眼,其实没睡。
他在想黄泉宗到底藏着什么。如果有那口井,是不是和骨戒有关?第五枚骨戒是在祭坛拿到的,第六枚会不会就在井底?
还有那个“骨门”。如果是通往归墟之门,邪尊的目的就清楚了——他不是要飞升,是要把所有人拖进归墟,当成养料。
阿渔的手慢慢抓紧他的衣服。
她没说话,身体绷得很紧。
陈默知道她在感觉什么。那股臭味还没散。
他睁开眼,看见苏弦的手指又在地上划了一下。
这次是个完整的符号,像琴谱里的结束符,但多了一道斜线。
陈默盯着它。
他知道这不是乱画的。
这是警告。
有人在撒谎。
故事被改了。
真正的结局不是“七日必死”,而是“归墟吞噬”。
他看向帐篷深处。
沙漠之鹰的老头已经躺下,盖着毯子,像睡着了。
但他的手还握着刀柄。
陈默靠回墙上,左手摸了摸掌心的旧疤。
明天进黄泉宗,不能只当是送人任务。
必须问清楚——
那口井在哪。
骨门是不是真的。
还有,为什么一队商人,知道这么多秘密?
阿渔靠着他,呼吸慢慢平稳。她没睡,是在压住毒素。
苏弦的手不再动,指尖还贴着地面。
火堆只剩一点红光。
外面风又吹起来,打在墙上,像有人敲门。
陈默不动。
他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年轻商人掀开帘子,往火里扔了块干柴。
火光一闪。
照亮他袖口里面的一道暗纹——像一只眼睛,嵌在沙丘中间。
陈默看清了。
那不是商队的标志。
是某种阵法的引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