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的深秋，戴有法的新办公室设在苏州河畔一栋老洋房里。
没有前台，没有打卡机，只有一张榆木长桌、几把藤椅、一排书架，以及墙上挂着的一幅手写匾额：“贵人即众生”。窗外河水缓缓流淌，偶有白鹭掠过水面，留下一道银线般的涟漪。
“贵人资本”成立一年，已帮扶三十七家小微企业渡过疫情难关，资助一百二十六名贫困大学生完成学业。戴有法不再穿西装，常着棉麻衬衫，脚踩布鞋，说话依旧轻声细语，但眼神沉静如古井，再无昔日高管的锋芒与焦虑。
这天午后，他收到一封挂号信。信封泛黄，邮戳模糊，寄件人栏空白。拆开后，里面是一张薄纸，字迹苍劲，墨色微晕：
有法吾侄：
闻君辞高位、散家财，行济世之举，甚慰。昔年智联破产，非为避祸，实乃试汝心性。若汝贪恋权位，则贵人星散；若汝知返本源，则天道可续。今观汝所为，不负铜钱之托。
钱多多绝笔。
戴有法手一颤，信纸几乎落地。钱多多？他不是早在2015年就移民加拿大，杳无音讯了吗？
他立刻致电当年智联的老同事，辗转得知：钱多多并未出国，而是隐居浙江莫干山，三年前查出肝癌晚期，拒医拒药，只日日抄写《太上感应篇》。临终前，他托人寄出此信，嘱咐“务必在他真正放下时送达”。
戴有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时间都已经停止了流淌一般。过了许久之后，他终于回过神来，但眼神之中依然充满着难以置信和惊愕之色。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那场让他家破人亡的所谓事件，竟然只是钱多多精心策划的一个局！而且还是对他设置的最后一道考验题。而自己呢？一直到经历了那场惨烈无比的车祸，险些丢掉性命的时候，方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其中蕴含的因果关系，并成功地通过了这道艰难险阻的考验。
戴有法轻轻地拿起放在桌上的信件，小心翼翼地将它折叠起来，然后再把它慢慢地塞进父亲遗留下来的那本古老厚重的《三命通会》里面去。当他翻开书页时，突然间，一张泛黄陈旧的老照片从书中滑落出来。
他定睛一看，发现这张照片正是 1999 年时候拍摄的。当时的他刚刚抵达上海这座陌生的城市，站在浦东国际机场里显得有些拘谨和不自在。而站在他身旁的，则是那位满脸笑容的钱多多先生。他们两人身后背景中的东方明珠塔还未完全竣工完成，看上去颇具一种别样的沧桑感。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遥远的照片，戴有法不禁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当中……那个时候的他，总是天真地认为人生的道路应该由那些身份显赫、地位尊崇的贵人们来指引方向，只要能够得到这些人的青睐或者帮助，那么自己就一定可以走上一条康庄大道，实现心中远大的理想抱负。然而时至今日，经过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洗礼后，他才彻底领悟到：其实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掌握在自身手中的，只有靠我们自己去努力争取、勇敢追寻，才能最终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光明之路。
同年冬至，范丽华带三胞胎回盐城老家祭祖。临行前夜，她收拾行李，从衣柜深处取出一个红布包，递给戴有法。
“这是我嫁妆里最要紧的东西。”她说，“现在该还你了。”
布包打开，是一本族谱，封面烫金“戴氏宗谱”四字已褪色。翻开首页，赫然写着：
戴文煃，生于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卒于民国三十二年（1943）。因经商失信，致同乡三人冻饿而亡。临终忏悔，立誓后代以德偿债，三代之内，必出天乙贵人，济世赎罪。
其下一行小字：“子：戴守诚；孙：戴有法；曾孙：戴明爔、戴明玥、戴明瑶。”
戴有法指尖抚过“戴守诚”三字——那是他父亲的名字。原来父亲一生节俭、临终赠铜钱、反复叮嘱“学会感恩”，并非迷信，而是背负着家族百年业债的沉重自觉。
他忽然明白，为何自己命带双贵却总在顺境中突遭横逆——那是天道在提醒：贵人之福，不可独享。
当晚，他彻夜未眠，提笔写下一封长信，题为《贵人说》。信中不谈命理，只述经历：从县城档案室到陆家嘴高楼，从被撞倒在雨夜到被陌生人抬进医院……他写道：
“世人皆求贵人，却不知贵人不在远方，而在俯身扶起跌倒者的一瞬；不在高官显贵，而在送一碗热粥的清晨。我曾以为贵人是赐我富贵之人，后来才知，贵人是让我成为他人贵人之人。”
他本想将信公开发表，却在落款处停笔。最终，他将信锁进抽屉，只对范丽华说：“有些话，做出来比说出来更重要。”
戴有法受邀参加一所乡村小学的捐赠仪式。学校位于湘南山区，校舍简陋，孩子们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裳，却眼神明亮。仪式结束后，一个小女孩怯生生拉住他的衣角，递给他一朵野花。
“叔叔，妈妈说，你是好人。”她小声说，“好人会长命百岁。”
戴有法蹲下身，接过花，郑重道谢。回程车上，他望着窗外连绵青山，忽然想起父亲坟前那本烧掉的《三命通会》。火苗腾起时，纸灰如蝶，盘旋不去。当时他以为那是父亲欣慰，如今才懂——那是祖先的债，终于还清了。
车行至半路，手机响起。是范友忠。
“有法，”声音罕见地颤抖，“你儿子戴明爔，昨夜梦游，用朱砂在墙上写了八个字：‘贵人已现，债满轮回’。”
戴有法沉默片刻，轻声道：“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巅，一轮红日正破云而出，光芒万丈，照亮整片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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