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的余波并未随着曲江宴的结束而平息,反而以更迅猛的速度,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权力更迭与格局重塑。诏书接连而下,如同精准落下的棋子,将新科进士中的佼佼者,迅速填充进朝廷的肌体之中。
张柬之被授以监察御史里行之职,虽为试衔,却得以直面风闻奏事,其沉稳敢言的风格,正合监察之需。那位在策论中大力推崇新政、出身岭南的寒门士子,因其务实之见,被破格擢为工部水部员外郎,参与督导河工水利。文采斐然、深谙为臣之道的苏味道,则入了中书省,担任通事舍人,草拟诏敕,亲近枢机。更有十数名表现优异者,被直接派往各道州县,担任县令、参军等亲民官,或进入御史台、六部诸司担任重要属官。
这些任命,打破了以往进士及第后需经漫长守选、或仅得授闲散官职的惯例,几乎是跳跃式地给予了他们施展才华、掌握实权的平台。神都的官场,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强劲而陌生的活水,以往由世家子弟和循资升迁官员把持的许多位置,出现了崭新的面孔。他们或许经验尚浅,但那股因破格提拔而生的感激与效忠之心,以及急于证明自身价值的锐气,却形成了与暮气沉沉的旧有体系截然不同的气象。
紫宸殿内,武媚立于巨幅的疆域图前,目光沉静。上官婉儿静立一旁,刚刚禀报完首批新科进士的任职情况。
“大家,张柬之等人已赴任。据报,其等感恩戴德,行事颇为勤勉。”婉儿轻声道。
武媚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在图上划过,仿佛在丈量着这片她亲手掌控、并正着力改造的江山。“婉儿,你可知,朕为何执意要行这殿试?”
婉儿垂首:“大家圣心独运,意在打破门阀垄断,为寒门开晋升之途,使天下英才尽为陛下所用。”
“不错,但不止于此。”武媚转过身,目光锐利,“关陇世家,山东郡姓,盘踞朝堂数百年,彼此联姻,互通声气,其势已成尾大不掉之局。朕临朝称制,他们表面恭顺,心中所思,无非是李唐旧主。朕需要一把全新的、完全由朕亲手锻造的刀,一把只认朕为主人,能斩断那些盘根错节关系的利刃。”
她踱步至窗前,望着宫城外鳞次栉比的屋宇,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这些‘天子门生’,便是朕的刀。他们无根基,无奥援,唯有依附于朕,方能立足,方能施展抱负。朕予他们荣耀、权位,他们便需以绝对的忠诚与才干回报。有此一新血注入,假以时日,这朝堂之上,谁还敢阳奉阴违?谁还敢心存李唐?”
她的语气中透露出对权力本质的深刻洞察与毫不掩饰的掌控欲。殿试,不仅仅是一次考试,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手术,旨在切除旧有的权力肿瘤,培育全新的、完全听命于她的组织。
“大家深谋远虑,非臣等所能及。”上官婉儿由衷道。她深知,这位圣母神皇的眼光,早已超越了具体政务,投向了构建一个完全属于“武周”的全新权力结构。
武媚收回目光,看向婉儿,语气稍缓:“新政推行,阻力仍存。如今有了这批新人,许多事情,便可放手去做了。你需留意,他们之中,何人堪当大任,何人还需磨砺。”
“臣明白。”
夜幕再次降临,万象神宫在无数灯火的映照下,如同琼楼玉宇,光芒璀璨,其巨大的阴影投在洛阳城的街巷之间,带着无言的威压。
武媚独处于宫室高台,凭栏远眺。脚下是万家灯火的神都,远处是沉睡在黑暗中的广袤山河。她能看到新科进士府邸透出的、或许正在挑灯夜读或处理公务的灯光,也能想象到那些世家大族深宅之中,此刻正弥漫着的忧虑与不甘。
“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中矣……”她再次低语,这一次,声音中带着一丝志得意满的深沉。殿试的成功,不仅在于选拔了几十个可用之才,更在于它向整个帝国宣告了一种新的规则、一种新的权力来源。鲲鹏振翅,借助这股新风,她必将扶摇直上,冲破一切旧有格局的束缚。
一个由她亲手缔造、完全以她为核心运转的新时代,已然随着这批“天子门生”的走马上任,奠定了最坚实的人才基石。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权力的航向,已彻底掌握在她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