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州(今山东聊城)的冬日原野,一派萧瑟。枯黄的草叶覆着薄霜,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抖动。然而,这份死寂在垂拱四年的这个冬日被骤然打破。
琅琊王李冲,这位年轻的宗室贵胄,怀着满腔孤愤与不切实际的幻想,在博州仓促树起了“举兵匡复”的大旗。他身着临时凑齐的明光铠,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面对台下聚集的、数量有限且装备杂乱的府兵与部分受鼓动而来的地方豪强部曲,慷慨陈词。他历数武媚“秽乱春宫,残害忠良,窥窃神器”的“罪状”,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史书上那些义军领袖的姿态。
“……今本王奉天举义,誓清妖氛!凡我李唐旧臣,忠义之士,当共赴国难,匡复社稷!”他挥舞着手中长剑,剑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划出一道寒光,“功成之日,必不吝封侯之赏!”
檄文被抄录多份,由快马向着四面八方驰报,试图点燃那预期中的燎原大火。李冲站在台上,望着台下人群,仿佛已经看到了天下云集响应的盛况,看到了自己成为中兴李唐的英雄。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近乎盲目的自信与亢奋。
然而,现实是冰冷而残酷的。
预期中的四方烽火并未燃起。韩王、鲁王等宗室元老或因犹豫,或因准备不及,或因消息未能通达,他们的旗帜迟迟未见。仅有寥寥几处,如蔡州、申州等地,有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响应,旋即在当地官府和驻军的压制下迅速熄灭。大部分地区的李唐宗室和官员,在武媚多年的积威与酷吏政治的恐怖笼罩下,选择了沉默观望,甚至为了自保而主动向朝廷示警。
李冲派出的信使,有的在半路就被截获,有的抵达目的地却得不到响应。他想象中的“赢粮影从”变成了门可罗雀,想象中的“天下苦武久矣”变成了冰冷的现实——大多数人,在生存与忠诚之间,艰难地选择了前者。
神都洛阳的反应,则迅疾如雷霆。
紫宸殿内,武媚接到李冲在博州造反的急报,凤目之中寒光凛冽,却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她甚至未显震怒,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冷峭与掌控一切的漠然。
“跳梁小丑,自取灭亡。”她轻嗤一声,随即下达一连串清晰而冷酷的命令。左金吾将军丘神积被即刻召见,授以节度诸军、讨伐叛逆之权。神都周边的精锐府兵、禁军迅速被调动,甲胄鲜明,器械精良,如同早已磨利的屠刀,只待一声令下。
丘神积,这位以镇压李贤(章怀太子)案而深受武媚信任的将领,行动果决狠辣。他率领的朝廷大军,无论是兵力、装备、训练还是后勤补给,都对李冲的乌合之众形成了碾压性的优势。大军如潮水般向博州涌去,行军迅速,纪律严明。
李冲初时还试图依托城池进行抵抗,甚至幻想能够击退官军,鼓舞其他观望者。然而,他麾下那些临时拼凑的队伍,在训练有素、如墙而进的朝廷精锐面前,不堪一击。甫一接战,阵型便告崩溃。缺乏实战经验的将领,士气低落的士卒,在丘神积部队的猛烈攻击下,如同雪崩般溃散。
博州城外围的据点接连失守,败报如同雪片般飞入李冲的中军大帐。他脸上的亢奋与自信早已被惊惶与不可置信取代。他试图组织反击,试图稳定军心,但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仅仅七日,他仓促点燃的所谓“烽火”,便在朝廷大军的铁蹄下彻底熄灭。
城破之际,李冲在少数亲卫的拼死护卫下,试图突围逃生。然而,四面八方皆是官军的旗帜与喊杀声。最终,他在博州城外的一片林地中被丘神积的部下团团围住。刀剑加身,血染战袍。这位曾梦想匡复李唐的年轻王爷,在绝望与不甘中,结束了他短暂而仓促的反抗。
起兵,仅仅七日。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伴随着冬日的寒风,迅速传遍四方。李冲败死的讯息,不仅宣告了这场仓促起义的核心力量已然覆灭,更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所有尚在犹豫或暗中观望的李唐宗室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火苗。豫州方向的越王李贞,即将迎来他命运终点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