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已过,白日渐长,然而洛阳宫城前的广场上,晨风依旧带着未褪尽的寒意。这一日,宫门外戒备格外森严,身着明光铠的金吾卫甲士沿御道两侧肃立,枪戟如林,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百官按品秩列队于丹墀之下,旌旗仪仗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场不同寻常的仪式即将举行。
广场中央,四座新铸的铜匦赫然矗立。它们并非简单的箱匣,而是造型庄重、颇具匠心的铜器。匦身分别铸成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灵之形,对应青、丹、白、黑四色,兽首高昂,口部张开,正是投书之孔。铜匦在日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沉默而威严,仿佛四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吞噬来自四面八方的秘密。
吉时已至,钟磬齐鸣。武媚并未亲临宫门,却派出了位高权重的内史(中书令)作为代表,宣读设立铜匦的诏书。骞味道手持玉笏,立于高阶之上,声音洪亮地将太后的“纳谏”之心、“广开言路”之德宣示于众。百官躬身聆听,山呼万岁,场面盛大而肃穆。
围观的洛阳百姓被阻隔在远处的警戒线外,踮脚引颈,议论纷纷。有老者捻须赞叹太后圣明,有士子目光热切地望向那代表“延恩”的青色朱雀匦,盘算着如何献上诗赋以求闻达,亦有面露愁苦之人,眼巴巴地望着那象征“伸冤”的白色白虎匦,仿佛看到了沉冤得雪的一线希望。
仪式在庄重的氛围中结束。百官散去,甲士依旧伫立,四只铜匦静静地留在了宫门前,成为了神都一道新的、引人注目的风景,也像四只冰冷的眼睛,开始注视着这座帝国的都城。
然而,表面的庄严肃穆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当夜,月黑风高,宫门早已下钥,广场上空旷无人,唯有巡逻卫队规律的脚步声偶尔打破寂静。一个穿着深色布衣、用兜帽遮掩了面容的瘦小身影,如同鬼魅般避开主要通道,借着建筑物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四只铜匦。
他在四只铜匦前略一徘徊,最终停在了那黑色的玄武匦前——“通玄”之匦。他左右环顾,确认无人注意,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卷密封的纸卷,动作麻利地塞入了玄武张开的巨口之中。纸卷落入匦内,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嗒”声,随即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吞没。
那人做完这一切,立刻缩身退入更深的黑暗,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乎就在同时,另一队巡夜的金吾卫恰好经过,铠甲摩擦之声由远及近。他们森冷的目光扫过广场,掠过那四只沉默的铜匦,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铜匦依旧矗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上官婉儿知道,有什么已经不同了。翌日清晨,她随侍在紫宸殿,亲眼看见内侍将第一批从铜匦中取出的、为数不多的投书呈送至御案。武媚的目光落在那些密封的卷轴上,尤其是那几封来自“通玄”匦的密奏时,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却令人心悸的弧度。
青雀已然衔书,暗流,正从这宫门前的四只铜匦开始,无声无息地,向着神都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开去。一张无形的大网,正随着这些投入匦中的秘密,缓缓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