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非川的烽烟散尽,但这场惨败的余波,却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扩散,牵动着不同势力、不同人物的命运与决策。
华胥,墨城。
中央议事厅内,关于大非川之战的全部观察记录与分析报告已汇总完毕。东方墨、青鸾、李恪再次立于沙盘前,只是此刻的沙盘上,代表唐军的旗帜已然倾覆,吐蕃的黑色标记则牢牢占据了青海湖以西的广袤区域。
“将帅失和,后勤断绝,天时地利尽失。”东方墨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自然现象,“此战之败,印证了推演,亦暴露了唐廷权力结构的内耗之深。武媚制衡之术,虽固其权柄,却折损了国之干城,牺牲了数万将士。此等代价,非一个健康的帝国所能长期承受。”
青鸾接口道,目光锐利:“吐蕃经此一役,实力与信心皆会暴涨,其控扼青海,威胁河西、陇右,乃至窥视安西残局,已成定势。东亚格局,自此多了一头难以驯服的高原猛虎。”
李恪神色黯然,带着物伤其类的沉痛:“薛仁贵……可惜了。一将之失,竟至如此……只是不知我那皇兄,听闻此讯,该是何等痛心疾首。”
东方墨微微颔首,最终定调:“此战,于我华胥,是极其宝贵的一课。它再次证明,依赖个人权谋与军事冒险,而非制度韧性、科技革新与全民共识,终将在复杂的内部博弈与外部挑战中付出惨重代价。传令各部,依据此次观测数据,深化对高原环境、游牧民族战术及帝国衰落征兆的研究。我们的道路,依旧在于格物、在于开拓、在于构建不依赖于任何个人的、更具生命力的文明体系。”
华胥的视线,越过眼前的败局,投向了更遥远的未来与更广阔的海洋,大非川的血火,化为了他们前行路上又一盏警示的明灯。
洛阳,紫微宫。
大非川惨败、薛仁贵“约和”而还的消息,如同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冻结了整个宫廷。详细战报尚未抵达,但初步的噩耗已让李治如遭雷击。
“败了……竟然……败得如此之惨……”李治喃喃自语,手中的茶盏滑落在地,摔得粉碎。他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一阵剧烈的咳嗽后,竟生生呕出了一口鲜血,染红了身前龙袍。
“陛下!”内侍惊慌失措。
李治挥手制止了他们,他靠着御座,闭上眼睛,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痛楚与颓败。薛仁贵,他寄予厚望的福将,竟落得如此下场!十万大军,几乎是帝国在西域方向能动用的精锐,一朝尽丧!这不仅是军事上的失败,更是对他这个皇帝权威的巨大打击!
而武媚,在最初的震惊与凝重之后,迅速恢复了冷静。她一边下令御医全力诊治李治,一边开始着手处理这巨大的政治危机。
她在李治病榻前,言语“恳切”:“陛下保重龙体要紧!薛仁贵丧师辱国,罪无可赦!然,当务之急是稳定朝局,安抚民心,重整边备……”
她没有直接指责薛仁贵与海外的潜在关联,但“丧师辱国”四字,已然将薛仁贵钉在了败军之将的耻辱柱上。很快,在她的影响下,朝中要求严惩薛仁贵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最终,尚未从病痛和打击中完全恢复的李治,在巨大的舆论压力和武媚的持续影响下,无奈地颁下了诏书:逻娑道行军大总管薛仁贵,指挥失当,丧师辱国,削除一切官职爵位,贬为庶民!副帅郭待封亦因违令致败,被问罪下狱(后流放)。
一纸诏书,一位曾闪耀帝国的将星,就此黯然陨落。而武媚,则借由此事,进一步清洗了军中可能与薛仁贵关系密切的将领,安插了更多属于自己的亲信,对军队的控制力,无形中又加深了一层。
吐蕃,逻些(拉萨)。
欢呼声响彻云霄,庆祝的牛角号连绵不绝。大论钦陵被赞普誉为“高原雄鹰”,声望达到顶峰。此战不仅缴获了唐军大量的武器装备、粮草辎重,更重要的是,吐蕃完全掌控了吐谷浑故地(青海西部),丝绸之路南道门户洞开,吐蕃帝国的版图和影响力急剧膨胀。
“唐人,并非不可战胜。”钦陵望着东方,野心如同高原上的野火,熊熊燃烧。他知道,一个全新的时代,已经来临。
归途,某处驿馆。
被剥夺了一切荣耀、仅着一身粗布衣衫的薛仁贵,如同一个普通的老人,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手中,紧紧攥着一枚温润的墨玉——那是许多年前,那位奇士所赠。玉身刻着细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将士守国门!”。
他抬起头,望着中原方向的夜空,星子寥落。一生征战,为国为民,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是陛下寡恩?是皇后构陷?还是自己……辜负了圣望?
无人能给他答案。只有那枚墨玉,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仿佛能穿透时空的光泽。他的一生功过,帝国的盛衰起伏,似乎都凝聚在这小小的玉石之中,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头。
大非川的血,染红了高原,也彻底改变了各方力量的平衡。暗流汹涌之下,是大唐盛世的隐隐裂痕,是吐蕃崛起的狼性锋芒,也是华胥在远方冷眼旁观后,更加坚定地走向自己道路的决心。历史的车轮,碾过无数个体的悲欢荣辱,轰然转向了一个更加莫测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