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的硝烟散尽,码头上堆积如山的香料、象牙和珍稀木材,无声地诉说着这片海域的富庶。靖字龙旗在港内林立的桅杆顶端猎猎作响,宣告着这片西洋门户已纳入帝国的掌控。水师都督沧并未沉醉于胜利的喜悦,他深知,旧港不过是踏入浩瀚西洋的门槛,真正的挑战与机遇,尽在那片通往天竺(印度)、大食(阿拉伯)乃至更遥远国度的无垠深蓝。
在留下部分舰只与陆战队协防旧港、整修堡垒后,沧集结了舰队主力,补充了淡水与给养,准备继续西进。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明确:循着古老的海上丝路遗迹,探索通往天竺的航路,宣示国威,并与可能遇到的任何海上势力——无论是友好的商队还是怀有敌意的竞争者——建立符合靖朝利益的秩序。
舰队驶离旧港,乘着西南季风,航向神秘的西方。
航行并非一帆风顺。在穿越孟加拉湾时,他们遭遇了猛烈的风暴。乌云如墨,巨浪如山,数十尺高的浪头狠狠拍打着船身,木质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即使是庞大的“靖海级”巡航舰,在自然之威面前也如同玩具般颠簸摇晃。
“降下所有船帆!固定火炮!全体人员进入舱室!舵手把稳方向!”沧的声音在风暴中几乎被撕裂,但他沉稳的指令如同定海神针,让惊慌的水手们找到了主心骨。
凭借着精良的船舶设计、沧丰富的航海经验以及全体将士的同心协力,舰队有惊无险地穿过了风暴区。当阳光再次刺破云层,海面恢复平静时,所有人都生出一种劫后余生之感。随船文吏在航海日志上郑重记下:“定鼎二年七月,孟加拉湾遇飓风,船队损桅帆若干,人员无恙,天佑大靖。”
风暴过后,舰队继续西行。他们途经了若干岛屿,见到了皮肤黝黑、鼻阔唇厚的土着,用玻璃珠和小镜子换取了新鲜的椰子和淡水。他们也远远望见了大陆海岸线上茂密的热带雨林,听到了林中传来的不知名野兽的嘶吼。这一切光怪陆离的景象,都被随船画师细致地描绘下来,连同采集的动植物标本一起,将成为帝国了解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一手资料。
就在沧的舰队在西洋破浪前行之时,靖朝京城,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正在程青等大臣的推动下,于朝堂之外悄然进行。
《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等新政的推行,触动了无数地方士绅和旧官僚的切身利益。尽管有皇帝楚骁的强力支持,但在执行层面,依旧遇到了或明或暗的阻力。
江南某府,几名致仕官员联合地方大族,暗中鼓动农户抗缴新税,散布“新政乃与民争利”的谣言。
“陛下,苏州府急报,有刁民受劣绅蛊惑,聚众围堵府衙,抗拒清丈田亩!”兵部尚书张掖呈上奏报,面色凝重。
楚骁目光一冷:“查!严查背后主使!无论涉及何人,官职多高,一经查实,严惩不贷!命当地驻军协助府衙,弹压乱民,务必保证新政畅通!”他深知,改革的阵痛不可避免,任何退缩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随即,一支由刑部、督察院精干人员组成的钦差队伍,携圣旨与尚方宝剑,火速南下。
军器监内,鲁昆与弟子们的研究并未因大规模战争的结束而停滞。相反,借助从单马锡、旧港缴获的佛郎机火铳、火炮实物,以及随沧舰队反馈回来的西洋舰船信息,他们开始了新一轮的技术攻坚。
“陛下,根据佛郎机火器改进的‘定鼎式’燧发铳,哑火率已大为降低,射速亦有提升,正可逐步替换军中旧铳。”
“针对西洋夷船船身高大、利于跳帮作战的特点,臣等设计了一种‘钩拒炮’,可发射带倒钩的铁锚,远距离钩住敌船,或拉近接舷,或阻滞其行动……”
楚骁仔细观看着新式火铳的试射和新武器的模型,满意地点头:“准!优先装备水师及边军精锐。水师乃国之重器,武备万不可落于人后。”
朝堂之上,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新政的推行考验着帝国的执行能力,而遥远的西洋,未知的挑战也正在等待着沧的舰队。
经过漫长的航行,沧的舰队终于抵达了天竺东海岸。根据古老海图和俘虏供述,他们找到了着名的戈达瓦里河河口,这里水网密布,土地肥沃,是天竺东南部一个重要贸易区域。
然而,舰队尚未靠近河口,了望手便发出了警报:“都督!前方发现大型船队!形制……非我中土样式,亦非佛郎机船,船帆众多,船首有怪异雕像!”
沧举起千里镜,只见河口外海域,一支由二十余艘大型帆船组成的船队正严阵以待。这些船只造型华丽,船体雕刻繁复,巨大的三角帆上绘制着陌生的神灵图案,正是活跃于天竺洋的阿拉干王国(位于今缅甸若开邦)的水师,以其彪悍和擅长海战着称。阿拉干人控制着孟加拉湾东岸的贸易,显然将靖朝舰队的到来视为对其利益的挑战。
“挂出旗语,表明身份,询问意图!”沧试图避免冲突。
对方回应的是战鼓的轰鸣和迅速展开的战斗队形。阿拉干水师仗着熟悉水文,船速快且数量相当,主动发起了进攻!他们并不与靖军进行笨重的炮战,而是利用灵活性和数量优势,试图多方向包抄,靠近后进行他们擅长的接舷跳帮战。
“想玩接舷?”沧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传令!各舰以‘靖海级’为核心,结成圆阵,炮口对外!火铳手、弓弩手就位!让他们尝尝什么叫‘刺猬’!”
“钩拒炮准备!瞄准试图靠近的敌船,给我钩住它!”
激烈的海战在戈达瓦里河口爆发。
阿拉干战船如同群狼,从四面八方扑来。靖军舰队则如同蜷缩起来的钢铁刺猬,侧舷火炮不断喷吐火舌,将来袭的敌船一一逼退或击伤。不时有悍勇的阿拉干小船突破火力网,试图靠帮,但立刻就会被数支“钩拒炮”发射的铁锚钩住,动弹不得,随后便迎来靖军火铳手和弓弩手的毁灭性打击。
战斗异常激烈,阿拉干人悍不畏死,靖军则凭借更胜一筹的装备与纪律顽强抵抗。沧所在的“伏波号”更是成为了众矢之的,数艘阿拉干战船同时向其发起猛攻。
“保护都督!”亲兵队长怒吼,带领甲板上的士兵与跳帮过来的阿拉干武士展开了血腥的白刃战。沧也拔出了佩刀,亲自砍翻了一名试图靠近的敌兵。
就在战况焦灼之际,沧注意到一艘体型格外巨大、装饰华丽的阿拉干旗舰,正在后方指挥。
“集中所有能调动的火炮,瞄准那艘旗舰!‘火龙出水’准备!”沧抓住了扭转战局的关键。
数门重炮调整射角,轰鸣着将弹雨倾泻向阿拉干旗舰。同时,数支“火龙出水”拖着烈焰,划破天空,虽然大部分被拦截或落空,但有一支幸运地命中了敌舰主桅!
轰然巨响中,阿拉干旗舰的主桅断裂,船帆燃起大火,指挥瞬间陷入混乱!
主帅受创,阿拉干水师的攻势顿时一滞。
“反击!全军压上!”沧抓住战机,下令舰队变阵,从防御转为进攻!
靖军战舰如同出栅猛虎,冲向陷入混乱的阿拉干船队。炮声、铳声、喊杀声震天动地。失去统一指挥的阿拉干水师再也无法组织有效抵抗,纷纷溃散,或沉或逃。
戈达瓦里河口海战,以靖朝水师的惨胜告终。虽然成功击退了强敌,控制了河口区域,但靖军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数艘战船受损严重,伤亡数百人。
沧站在满是血迹和硝烟痕迹的甲板上,望着退去的阿拉干船影和己方需要修理的战舰,眉头紧锁。西洋的复杂与危险,远超预期。这里不再是南洋那般可以轻易横扫的区域,强大的地方势力、未知的航行风险,都在提醒他前路的艰难。
然而,经此一战,靖朝龙旗的威名,也必将随着溃逃的阿拉干船只,传遍天竺东西两岸。帝国的海洋探索之路,在血与火的洗礼中,继续向着未知的西方坚定延伸。而遥远的京城,关于是否继续支持这耗资巨大的远航的争论,或许将因这场血战的消息,再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