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辰在木屋中望着海域地图时,沈青梧正站在上海法租界的一栋石库门楼下,黑色风衣的下摆被晚风轻轻吹起。
林叔站在她身侧,手里攥着一把黄铜钥匙,神色郑重:“青梧,里面就是青帮的总堂,核心成员都在等着,今天过后,你就是青帮明面上的当家人。”
上海青帮总堂的朱红大门,从清晨就没合过。堂口负责人陆续踏进门,玄铁打造的门环碰撞声,在青砖铺就的天井里撞出回声,混着鞋底碾过碎石的声响,藏着几分说不透的紧绷。
总堂正厅里,关公像供在案上,两盏大红烛烧得正旺,烛油顺着烛台往下淌,像是凝固的血。
长条木桌沿墙摆了一圈,管码头运输的赵三炮刚坐下,就把烟杆往桌上一戳,目光扫过厅角站着的沈青梧,眼里满是不屑。
管烟馆赌场的周秃子跟着附和,手指敲着桌面,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人听见:“听说今天要让个丫头片子接杜老板的产业?这是拿青帮当儿戏了?”
沈青梧穿着一身藏青旗袍,外罩黑色短褂,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露出的脖颈线条绷得笔直。
她没说话,只是往林叔身边靠了靠——林叔穿着灰布长衫,手里攥着杜老板亲笔写的手令,神色稳重,见人来齐了,才上前一步,将手令拍在供案上,声音洪亮得压过厅里的窃窃私语:“各位都是青帮老人,杜老板的手令在这,白纸黑字写着,从今日起,沈青梧——青姐,接手他在上海的所有产业。往后,各堂口都要尊青姐令行事,不得有误!”
“凭什么?”
赵三炮“腾”地站起来,身材魁梧的身影挡住了半盏烛火,“我青帮在上海立足几十年,人才济济,码头、租界、城郊粮栈,哪块不是兄弟们拿命拼出来的?她沈青梧一个黄毛丫头,既没守过码头,也没镇过场子,凭什么骑在咱们头上?”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周秃子跟着起身,阴阳怪气地笑:“赵哥说得在理!谁知道这丫头是不是走了林叔的后门?杜老板远在香港,这手令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
厅里顿时分成两派,反对的人拍着桌子喊“不服”,少数几个支持的,多是林叔多年的老部下,却被对方的气势压得不敢高声。
沈青梧看在眼里,心里清楚,反对的人里,有想夺权的,还有藏得更深的——林叔早就跟她说过,青帮里藏着日伪的潜伏者,还有几个堂口负责人,私下里跟日军的粮站有往来,今天这场仪式,既是接手,也是清障。
就在对峙快要闹僵时,站在角落的巡防堂负责人陆沉突然开口。他穿着黑色劲装,手里握着一根铁棍,语气平静却有分量:“赵堂口,周堂口,说话要讲规矩。杜老板的手令,上面有他专属的火漆印,我跟了杜老板八年,不会认错。至于青姐能不能当这个家,不是靠嘴说,是看有没有规矩,有没有良心。”
沈青梧心里一动——陆沉,是林叔跟她提过的地下党潜伏者,这些年在青帮里隐姓埋名,管着巡防,手里握着不少堂口的把柄。有他站出来,这场对峙就有了破局的关键。
林叔立刻顺着话头,从怀里掏出一叠账册,扔在赵三炮面前:“赵三炮,你说你守码头辛苦,可上个月,你把给抗日队伍运的药品,私自转卖给了日伪,赚了五千块大洋,这事,账册上记得清清楚楚,还要我念出来吗?”
赵三炮的脸瞬间白了,伸手去抢账册,却被陆沉一把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周秃子见状,想偷偷往后退,林叔又扔过去一张纸,落在他脚边:“周秃子,你烟馆里藏着日军的鸦片,每个月给日军情报部送两次消息,这是你跟日军联络员的通信,上面还有你的签字,你敢说不是真的?”
厅里瞬间静了下来,原本附和反对的人,都缩了缩脖子,没人再敢出声。
那些藏在人群里的日伪潜伏者,眼神躲闪,却没敢轻举妄动——陆沉带来的巡防兄弟,已经悄悄堵住了总堂的门窗,显然早有准备。
沈青梧这才上前一步,走到供案前,拿起三炷香,对着关公像深深鞠了三次躬,然后将香插进香炉,转身面对众人,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沈青梧接杜老板的产业,一不靠背景,二不靠私情,靠的是青帮的规矩——青帮在上海立足,从来不是靠欺负老百姓、通敌卖国,是靠‘义’字。赵三炮私卖药品,周秃子通敌藏鸦片,按青帮规矩,本该废了手脚,扔去黄浦江。但今天是我接手的日子,不想见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赵三炮,撤去码头堂口负责人之职,留你在码头当普通兄弟,戴罪立功;周秃子,烟馆赌场全交出来,由陆沉接管,你跟着林叔对账,要是再敢耍花样,别怪我不讲情面。”
赵三炮和周秃子脸色惨白,却不敢反驳——陆沉的铁棍还抵在赵三炮身后,林叔手里的账册和通信,更是捏着他们的命。其他堂口负责人见状,连忙起身,对着沈青梧拱手:“参见青姐!往后必遵青姐令!”
那些日伪潜伏者,见大势已去,也只能跟着弯腰,心里却暗暗盘算着,要把消息传出去。
仪式结束后,沈青梧跟着林叔、陆沉去了账房。十几个樟木箱子堆在屋里,打开后,全是杜老板在上海产业的账册,从码头运输、粮栈仓储,到租界里的商铺、货栈,密密麻麻记了几十本。
“青姐,这些账册里,藏着不少问题。”林叔翻开一本总册,指着上面的标注,“比如这个城郊粮栈,表面上是卖粮食,实则每个月都要给日军送两百石粮,还有这个租界货栈,经常有不明资金流入,跟日伪的洋行有关。”
沈青梧点头,伸手接过账册,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她知道,这些账册里的数字,不是冰冷的钱财,是能支援抗日队伍的武器、药品、粮食,是能守住上海这片土地的力量。
陆沉在一旁补充:“我已经让人盯着那些日伪潜伏者了,他们肯定会想办法传消息,咱们正好可以顺藤摸瓜,揪出更多日伪的眼线。另外,码头的运输线,以后可以用来给根据地送武器,粮栈的粮食,也能分给抗日的兄弟和受苦的老百姓。”
三人一起,对着账册逐页梳理,把通敌的产业标红,把可用的运输线、货栈、资金一一列出来,直到天快亮时,才理出一份清晰的清单。
沈青梧看着清单上的数字,心里渐渐有了底气——青帮这把原本只在上海地界里打转的刀,从今往后,要转向诛杀敌寇,保家卫国。
就在这时,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是陆沉的手下,低声汇报:“陆哥,青姐,那些日伪潜伏者里,有一个已经联系了日军洋行,说要汇报青帮易主的事,还提到了咱们梳理账册的事。”
沈青梧眼神一凛,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好,正好让他去报信,咱们设个局,把日军的洋行也端了。”
林叔点头附和,陆沉已经转身去安排。账房里,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摊开的账册和清单上,也落在沈青梧的脸上。她知道,接手青帮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清理内部的蛀虫,利用青帮的势力对抗日伪,还要把这些钱财和力量,真正送到抗日队伍手里。
而那些藏在暗处的日伪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场更大的较量,已经在上海的街巷里,悄悄拉开了序幕——这既是青帮新生的开始,也是她沈青梧,真正扛起保家卫国责任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