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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禄大夫府的庭院,在永昌十一年四月的微寒中,显得格外幽深。几株晚梅倔强地依偎在嶙峋的假山旁,枝头缀着稀稀疏疏的残蕊,在料峭春风里吐露着最后一丝冷香,那香气若有若无,仿佛也沾染了这庭院主人心头那抹挥之不去的疑虑。暖阁内,炭盆烧得正旺,上好的银霜炭偶尔爆出一两声细微的噼啪脆响,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努力驱散着自门窗缝隙渗入的、属于早春的最后一丝寒意。

戚睿涵、白诗悦、袁薇、董小倩、刁如苑、刘菲含六人围盆而坐。他们刚刚结束了对近日朝中最为引人注目的米桂琦青州赈灾一案的讨论,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暖意,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凝重。

刘菲含轻轻放下手中那盏温热的雨前龙井,白瓷盏底与紫檀木桌面接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她微微蹙着眉,那双习惯于在实验室和数据中寻找逻辑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洞察细微的光芒。“……如此说来,米钦差这次差事办得,表面上是风光圆满,揪出了商征贸这个蛀虫,得了陛下褒奖,可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哦?菲含觉得何处不对?”戚睿涵闻言,将目光从跳动的火焰上移开,转向刘菲含。他刚从宫中回来不久,身上还带着宫禁之地的肃穆气息,虽也参与了今日对米桂琦述职的评议,却并未如刘菲含这般敏锐地捕捉到那些潜藏在表象之下的涟漪。

刘菲含沉吟片刻,似在脑海中仔细回放今日大殿上的场景,组织着语言:“今日他在殿上回话,言语固然清晰,条理也算分明,引用的数据、列举的证供都无可挑剔。但……他的眼神,偶尔会游移,尤其是在陛下嘉奖之时,非但没有喜色,反似有瞬间的恍惚。气息也比往日略浮,不似他平素那般沉静如水。尤其是当陛下看似随意,实则犀利地问及青州吏治细节,譬如府库日常稽查流程、卫曼福知府过往考绩时,他虽有问必答,应答如流,却少了几分我们之前在他处理兖州案时看到的那种深入剖析、直指核心的锐气,倒像是……心思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回答流于表面,只求稳妥。”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观他面色,虽经修饰,但眼下仍能看出些许青影,精神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不像是办妥了大案、卸下重担后的如释重负,反像是经历了什么耗神费力、难以安眠之事。”

袁薇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接口道:“菲含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来了。那个同知商征贸,认罪认得未免太过爽快,几乎是将所有罪责一肩扛下,对于挪用、转卖九成赈灾粮饷至松江之事供认不讳,账目、人证皆指向他,他却绝口不提上官卫曼福是否有失察之责,甚至连一句‘未能及时察觉’之类的场面话都没有。这不合常理,底下人如此胆大妄为,近乎掏空了青州赈济之根本,他一个主持日常政务的知府,怎能全然脱了干系?仿佛那卫曼福是透明人一般。”

白诗悦伸出纤长的手指,用火钳轻轻拨弄着炭盆中通红的炭块,几点火星随之飘起,又迅速湮灭。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确定:“或许……那卫曼福确实手腕高明,将自己摘得干净?米钦差毕竟年轻,官场历练尚浅,被他那副恭顺勤勉的样子蒙蔽了也未可知。”

董小倩缓缓摇了摇头,她历经世事变迁,从明末江南的烟雨到如今大顺京城的繁华,看问题的眼光更为通透。“官场之上,盘根错节,上下其手乃是常态。商征贸若非得了某种默许,乃至是更明确的指使,岂敢轻易动用那九成粮饷?如此巨量,绝非他一个同知能独自遮掩过去的。米桂琦此番只拿下商征贸,却未能动卫曼福分毫,甚至连一丝怀疑都未曾公开表露,要么是确实证据不足,拿他无可奈何,要么……便是他自身有了顾忌,投鼠忌器,不得不就此止步。”

刁如苑经营商海多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物与交易,她冷静地分析道:“米桂琦出身将门,其父米喇印将军素以刚直不阿着称,家教应当不差。他此前在兖州案中表现出的定力,连当地豪强精心准备的美人名画都未能动摇其心志,可见并非轻易能被财物美色打动之人。卫曼福若想用寻常手段拉他下水,恐怕难以奏效。除非……他找到了米桂琦真正的弱点,或者说,投其所好,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或者最渴望、最不设防的部分。”她的话没有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戚睿涵听着众人抽丝剥茧般的分析,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嗒嗒声。窗外,一阵风吹过,拂动晚梅的枝条,几片花瓣无声飘落。“菲含观察入微,所言非虚。米桂琦今日状态,确与往常不同。只是……”他停顿了一下,眉头微蹙,“缺乏实证,我等也不好妄加揣测。但愿他只是连日奔波,劳累过度,加之年轻,骤然面对陛下垂询有些紧张,而非……卷入了更深的漩涡。”他话虽如此,但心中那缕不安却如同窗外渐起的薄雾,悄然弥漫开来。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偏向於人们不愿见到的方向。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然汹涌。

五天后的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北京城的琉璃瓦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旋即迅速被铅灰色的暮霭吞噬。一封加急奏报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骤然打破了表面的宁静。户部右侍郎杨山松步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穿过宫禁长长的甬道,额角带着细汗,入宫觐见李自成。他带来的消息令人错愕:刚刚因功受赏,被陛下亲口勉励的钦差米桂琦,未向任何上官告假,亦无公文备案,竟于昨日傍晚独自一人,轻车简从离开了京城,看其出城方向,竟是又往青州去了。

“私自离京?去青州?”李自成闻奏,猛地从御案后抬起头,眉头瞬间锁紧,脸上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云,殿内的气压仿佛也随之降低。“他这是要做什么?青州案不是已经了结,奏捷的文书墨迹还未干透吗?”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难以置信。

杨山松跪在下方,感受到皇帝语气中的寒意,身体伏得更低,语气带着明显的不确定和惶恐:“回陛下,臣……臣亦不知其详。只是……据一些未经证实的坊间传闻,米大人在此次视察青州期间,似乎……似乎纳了一房妾室。或许……他是心系佳人,故而情难自禁,私下前往相会?”他小心翼翼地揣测着,试图为这匪夷所思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纳妾?”李自成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怒气,“即便纳妾,何不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将人接回京城府邸安置?如此鬼鬼祟祟,私自离岗,视朝廷法度为何物?视朕的褒奖为何物?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愤怒之余,皇帝那经历过无数风浪的敏锐直觉,却让他立刻察觉到事情绝非“纳妾”二字那么简单。米桂琦是他亲自提拔、寄予厚望的年轻官员,意在将其培养成肃清吏治、革除前明积弊的一把利刃。若他真在此刻沉迷女色,甚至因此擅离职守,那不仅是个人失德,更可能意味着青州案背后尚有未曾揭露的隐情,而米桂琦本人,或许已经陷入了某种精心布置的、难以脱身的罗网。这让他感到一种被背叛的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戚睿涵!”李自成沉声唤道,语气不容置疑。

“臣在。”戚睿涵应声出列,心中也是一沉。光禄大夫府暖阁中的担忧,竟如此快地成了现实的第一步。

“你随朕即刻出发,亲赴青州。不必声张,轻装简从。朕倒要看看,米桂琦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那青州府衙,又是怎样的龙潭虎穴!”皇帝的决心已定,他要亲自去揭开这层迷雾,看看他亲手挑选的这把“利刃”,是否已然锈蚀,或者,已为人所控。

皇帝的銮驾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必要的侍卫和戚睿涵等近臣,在渐深的夜色中悄然离开了北京城。车轮碾过官道的石板,发出单调而沉闷的辘辘声,一路向南。车厢内,李自成闭目不语,脸色阴沉如铁,搭在膝上的手指时而收紧,时而松开,显露出内心极不平静。戚睿涵亦沉默着,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刘菲含那洞察细微的分析、董小倩那通透世情的判断,以及米桂琦往日那年轻而充满锐气、在兖州案中面对诱惑毫不动摇的面容。他无法将那个形象与为美色擅离职守的糊涂官员轻易重叠,这让他心中的疑虑如同车外弥漫的夜色,愈发浓重。

抵达青州地界时,已是次日午后。天空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触手可及,不见一丝阳光。旷野里的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卷起尘土和枯草,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却吹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几乎凝滞的压抑。远处的青州城廓在灰蒙蒙的天色下,轮廓显得模糊而沉重,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青州知府卫曼福早已得到快马通报,率领府衙一众属官,在城门外躬身迎候。他依旧是一副谦卑恭谨的模样,官袍整齐得没有一丝褶皱,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惊讶,仿佛对皇帝的突然驾临毫无准备,却又努力维持着地方大员的体统,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过于用力的躬身,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臣青州知府卫曼福,率青州府衙上下,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跪伏在地,声音平稳中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喘息,听起来情真意切,却又仿佛隔着一层薄纱,让人探不清底细。

李自成并未让他立刻起身,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他以及他身后一众低垂的头颅上缓缓扫过,那目光冰冷而极具穿透力,仿佛要剥开他们恭敬的外壳,直视其灵魂深处。他直接开门见山,声音冷峻如这阴晦的天气,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卫曼福,米桂琦何在?”

卫曼福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触到冰冷的地面,恭敬地回答:“回陛下,米钦差……米大人他……他身体略有不适,正在城内驿馆歇息。臣这就派人去请……”

“身体不适?”李自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中的讥讽如同冰锥,“哪来那么多废话?马上给朕叫来。朕要在此地,立刻见他!”他刻意强调了“此地”和“立刻”,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那股帝王之怒虽未完全爆发,却已让周遭空气都仿佛冻结。

卫曼福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连声应道:“是,是,臣遵旨,臣万死。”他连忙示意身边那个一直垂手侍立、眼神精明的中年心腹管家卫雍,低声急促地吩咐了几句,语速快而含混。卫雍不敢怠慢,立刻小跑着向城内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城门洞深邃的阴影里,像一滴水融入了黑暗。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在这种极度压抑的气氛中,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城门口鸦雀无声,只有风吹动旗帜和官员们官袍下摆的猎猎声响,以及一些人因为紧张而略显粗重、却又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李自成负手而立,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城门之内,仿佛要将那幽深的门洞看穿。戚睿涵则静静观察着卫曼福及其属官的神情,他看到卫曼福虽然低着头,但脖颈的线条绷得很紧,偶尔极快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一下皇帝的背影,又迅速收回;他身后的几名属官,有的面色发白,额头见汗,有的则眼神游移,不敢与任何人对视。这些细微的反应,都被戚睿涵一一收入眼中。

终于,米桂琦的身影出现了。他快步从城门内走来,脚步甚至有些踉跄和虚浮,身上穿着常服,衣衫略显凌乱,衣带甚至系得有些歪斜,仿佛刚刚匆忙套上,发髻也不似平日那般一丝不苟地齐整,几缕发丝被汗水濡湿,垂落在额前和鬓角。

他的脸上带着匆忙与惊惶交织的神色,嘴唇失去了血色,微微干裂,眼神在与李自成冰冷目光接触的刹那,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迅速垂了下去,不敢直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与坚硬的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几乎语不成句:“臣米桂琦,叩见陛下。臣……臣不知陛下驾临,接驾来迟,望……望陛下恕罪!”

李自成没有叫他平身,只是冷冷地俯视着他,如同审视一个陌生的、且令他极度失望的罪囚:“米桂琦,你不在京城述职,未经朕的允许,也无任何公文往来,私自跑到这青州来,所谓何事?莫非这青州,有什么让你割舍不下、连朝廷法度和朕的信任都可以抛诸脑后的东西?”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一下下钉在米桂琦的心上,也敲打在周围所有官员的耳膜上。

米桂琦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身下的尘土里。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那尾音处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喉咙间的哽咽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慌乱与挣扎:“回陛下,臣在青州办案期间,偶然结识一西域女子,名唤古丽努尔。她……她与臣同出西域,流落至此,孤苦无依。臣怜其遭遇,加之……朝夕相处,情投意合,便应允纳她为妾。此次前来,是想……是想将她妥善安置,接回京城。”他这番说辞,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但在此情此景下,在帝王盛怒的威压之下,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虚弱。

“偶然相识?情投意合?”李自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米桂琦,又转向一旁依旧跪伏在地的卫曼福,意有所指,语气愈发森寒,“从京城到青州,数百里之遥,你星夜兼程,只为安置一个‘情投意合’的妾室?米桂琦,你当朕是三岁孩童吗?怕不是那么简单的‘偶遇’吧?卫曼福,此事你可知情?这古丽努尔,又是何来历?”

卫曼福连忙将身子伏得更低,语气诚恳得近乎卑微,带着哭腔:“回陛下,古丽努尔姑娘确是下官早年在外任职时,于路上收留的孤女,见她精通音律,身世可怜,无依无靠,便一直留在府中做个侍女,教习些歌舞。她与米大人相识,确是机缘巧合,下官绝无任何安排。下官若知今日之事会引得米大人行差踏错,触怒天颜……下官当初就是心肠再软,也万万不敢收留啊。陛下明鉴!”他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言语间甚至带上了几分受害者的委屈与后怕,仿佛一切过错皆因他当初不该有的善心。

李自成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卫曼福那听起来天衣无缝、实则经不起推敲的辩解,对身旁的侍卫下令,声音斩钉截铁:“去,把那个古丽努尔给朕带过来,立刻!朕要亲自问话!”

片刻后,古丽努尔被两名侍卫带到了众人面前。她穿着一身色彩艳丽的西域风格衣裙,料子虽不华贵,却将她窈窕的身姿勾勒得恰到好处。容颜娇媚,鼻梁高挺,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碧绿的湖水,此刻这湖水中却漾满了惊惧、不安与一种异样的、近乎固执的坚定。她跪在米桂琦身边不远处,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裙的布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古丽努尔,”李自成的声音放缓了一些,但那帝王的威压却丝毫未减,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朕来问你,你与米桂琦相识,果真是机缘巧合,两情相悦,而非受人指使,刻意接近?”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哪怕是最轻微的肌肉抽动。

古丽努尔抬起头,目光快速而隐晦地扫过米桂琦,看到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紧张、痛苦、自责与近乎哀求的神色,她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她咬了咬饱满的下唇,留下浅浅的、泛白的齿痕。再抬头时,她的语气异常坚决,甚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悲壮的勇敢,那异域口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回禀伟大的皇帝陛下,民女与米大人相识,确是偶然。民女……民女身份卑微,如同草芥,蒙米大人不弃,真心相待。民女仰慕米大人人品才学,米大人亦不嫌弃民女出身,待民女以真心,两情相悦,确是发自肺腑,绝非受人指使。民女愿以性命担保!”她的汉语带着明显的异域口音,但字句清晰,掷地有声,在寂静的城门口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李自成眉头皱得更紧,这女子的坚决和那种为情豁出一切的态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以为,一个弱质女流,在帝王威仪和森严气氛之下,稍加恐吓便会吐露实情。“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说实话了。”他声音转冷,如同寒冬腊月屋檐下悬着的冰棱,带着刺骨的寒意,“来人,将此女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朕要看她能嘴硬到几时!”

侍卫应声上前,毫不怜香惜玉地架起古丽努尔。古丽努尔没有挣扎,只是在被拖走的那一刻,再次回头深深看了米桂琦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包含了浓得化不开的情意、不容置疑的决绝,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的凄然与无奈,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又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

板子落在肉体上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城门口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起初,古丽努尔还强忍着,只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被强行掐断的闷哼,后来终于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但那呻吟声依旧带着倔强,没有哀告。那一声声压抑的痛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米桂琦的心上。他死死地低着头,双眼紧闭,但剧烈颤抖的肩膀和那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已然渗出血丝的手,暴露了他内心正承受着何等酷刑。

米桂琦感到一阵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那板子仿佛不是打在古丽努尔身上,而是打在他的灵魂上。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阻止这一切,将所有的真相和盘托出,但脑海中闪过的某些画面和威胁,又像冰冷的锁链将他牢牢缚住。三十大板打完,古丽努尔已是奄奄一息,后背衣裙渗出暗红的血迹,人昏死过去,被侍卫像拖破布口袋一样拖了回来,毫无生气地丢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张娇媚的脸庞此刻苍白如纸,沾满了尘土和汗水。

“用水泼醒,继续问!”李自成面沉似水,心中却并非毫无波澜。这女子的硬气,远超他的预料,让他既恼火于她的固执,又隐隐觉得事情或许并非简单的圈套,这背后纠缠的情与利,恐怕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

冰冷的井水泼在脸上,古丽努尔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吟,幽幽转醒。她的眼神涣散了片刻,才重新聚焦,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汗水混合着血水和泥水,浸湿了鬓发,黏在脸颊上,显得无比狼狈凄惨。但她的眼神在接触到米桂琦那充满痛苦、怜惜与自责目光的刹那,依旧倔强地亮了一下,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发出的声音细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绝,却依旧坚持着最初的供词,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民女……与米大人……两情相悦……无人指使……求陛下……明鉴……成全……” 说完,她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一歪,再次昏厥过去。

戚睿涵在一旁静静观察着这一切。他看到米桂琦在古丽努尔受刑时,身体因为极力克制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呼喊和阻止而剧烈颤抖,牙关紧咬,腮边肌肉绷紧,额上青筋暴起,眼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痛苦、挣扎,以及那种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受苦却无能为力的绝望和深深的自责。

他又看到卫曼福,虽然一直低着头,一副惶恐不安、不忍卒睹的模样,时不时还用袖子擦拭一下根本没有泪水的眼角,但那偶尔从低垂的眼帘下快速闪过的眼神,以及那在他看向昏死的古丽努尔和痛苦的米桂琦时,微微扬起又迅速压下的嘴角,却没能完全逃过戚睿涵锐利的眼睛,那里面藏着的是一丝计谋得逞般的、阴冷的得意,仿佛在欣赏一出自己精心编排的好戏。

“陛下,”戚睿涵上前一步,低声对李自成说道,声音沉稳而冷静,只有两人可闻,“臣观此情形,或许……最初卫曼福确有利用古丽努尔设局之意,想要借此拉米桂琦下水,以便在赈灾案中脱身或攫取利益。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米桂琦年轻,未经情事,与这古丽努尔朝夕相处,或许在接触之中,假戏真做,互生情愫,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古丽努尔宁受重刑也不改口,若非用情至深,甘愿为对方牺牲一切,便是受了极大的、关乎性命的威胁。但从她看米桂琦的眼神,那其中的情意不似作伪,以及米桂琦此刻肝肠寸断的反应来看,目前看来,更像是前者。”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只是,这情之所起,是发于纯粹的本心,还是源于最初的算计与安排,如今已是难分彼此,纠缠不清了。米桂琦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故而行为失常,铸成大错。”

李自成沉默了片刻,戚睿涵的分析冷静而客观,剥丝抽茧,不无道理。这或许是最接近真相的推测。这并非简单的美色陷阱,而是情与权交织的罗网。但他作为皇帝,需要考虑的远不止男女之情。米桂琦的失职已成事实,罔顾朝廷法度,私自离京,此风绝不可长。无论原因为何,都必须受到严惩。他转而看向一直跟在米桂琦身边,协助查案的鲁元浑和王茂祝。这两人是刑部派出的干吏,算是中立人员,他们的证词至关重要。

“鲁元浑,王茂祝,你们二人一直跟随米桂琦查案,他在青州期间,可有何异常举动?与这古丽努尔是如何相识交往的,细细报来,不得有丝毫隐瞒。”

鲁元浑和王茂祝对视一眼,皆露出努力回忆和些许不安、犹豫的神色。

鲁元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答道,语气谨慎:“回陛下,米大人初到青州的前六七日,勤勉公务,夙夜在公,每日都与卑职等一同巡查灾情,审讯相关吏员,查阅卷宗,事必躬亲,一切如常,甚至比寻常钦差更为辛劳急切,欲早日查明真相。直至第七日傍晚,卫知府以地方风俗为由,坚持设宴为米大人接风洗尘,米大人推辞不过,最终独自前往赴宴,直至傍晚方归。自那日后……米大人似乎便有些……心神不属,后续几日多是命卑职等代他巡查各处粥厂、安置点,他本人则……时常独处书房,或……或言称需体察更细微的民情,时常独自外出,行踪……卑职等职位低微,也不敢过多探听。”

王茂祝补充道,语气更为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卑职等只知米大人那日后似乎常去卫知府府上商议公务,具体所为,与何人交往,米大人未曾向我等提及,卑职等亦不便询问。至于古丽努尔姑娘,卑职等也是直到今日陛下问起,才知她与米大人……有如此渊源。”他的话语留有余地,并未直接指证什么,但意思明确,米桂琦在接触卫曼福和可能接触古丽努尔之后,行为确实脱离了正常轨道,变得不同寻常,且有意回避了随行人员。

两人的证词,虽然模糊,未能提供米桂琦与古丽努尔交往的直接证据,却从侧面印证了米桂琦在青州后期行为确有异常,并且这种异常的时间点与卫曼福的宴请、与频繁前往卫府高度重合,这无疑加重了卫曼福在此事中的嫌疑,也使得米桂琦“情难自禁”的说法有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起点。

李自成听完,脸色更加阴沉,如同此刻青州城上空积聚的、仿佛随时要塌下来的乌云。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面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走的米桂琦,又看了一眼始终低眉顺眼、姿态卑微却难掩那份老谋深算精明的卫曼福,心中已然明了。青州这潭水,比想象的要深要浑。米桂琦或许真的对那西域女子动了真情,但他私自离京,行为失当,罔顾法度,辜负圣恩,已是铁一般的事实。而卫曼福,无论他最初是否指使了古丽努尔,其心可诛,其行可疑,在这赈灾案和米桂琦失常事件中都绝不可能如他表现的那般清白无辜,他就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蜘蛛,编织着看不见的网。

“够了。”李自成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与无法宣泄的怒意,他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充满算计与痛苦的迷雾,“此案疑点重重,绝非区区纳妾那么简单。戚睿涵!”

“臣在。”戚睿涵肃然应道,心知关键时刻到来。

“朕命你暂留青州,彻查此案。所有相关人等,上至卫曼福家眷,下至府衙胥吏,乃至这古丽努尔的来历背景、与卫府关联,皆需严加审讯,细细查证,不得遗漏任何蛛丝马迹。将米桂琦、卫曼福,以及一干涉案人犯,全部给朕押解回京,听候发落!”

“臣,领旨!”戚睿涵深深一揖,声音坚定而沉稳。他知道,一副沉重而复杂的担子落在了自己肩上,不仅要查明米桂琦私自离京的真相,理清这纠缠的情丝与阴谋,更要借此机会,彻底揭开青州赈灾案可能隐藏的更深黑幕,以及卫曼福在这其中扮演的真正角色。

皇帝的銮驾没有多做停留,在沉重得几乎凝固、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启程,返回京城。留下了满地狼藉、人心惶惶,以及一个更深的、等待揭开的谜团。青州的天空,依旧阴云密布,浓重得化不开,寒风卷过空旷的场地,带着呜咽之声,仿佛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城池上空酝酿、积聚。而光禄大夫府六人之前的担忧,已然成了现实的第一步,并且正朝着更复杂、更严峻的方向发展。

米桂琦的命运,青州案的真相,乃至可能牵涉出的更多官场隐秘与党争倾轧,如今都系于戚睿涵接下来的调查之上。他望着銮驾远去的烟尘,又回身看了看那座在阴沉天幕下沉默而阴郁的青州城,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带着土腥味的空气,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一场没有硝烟的较量,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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