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他的衣摆,露出腰间半藏的柴刀刀柄,在阳光下闪了闪,又被衣料盖住。
陈默的手指在拐杖上轻轻叩了三下,破铜铃便“叮铃”一声晃起来。
他弓着背往集市深处走,喉咙里滚出沙哑的唱词:“柴刀落雪地,真龙入寒门;莫问谁家子,承令即为尊。”
几个光脚的孩童追着铜铃声跑过来,最前头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拽住他道袍破洞,脆生生问:“老道公,柴刀是切羊肉的吗?真龙是不是会飞的大虫?”陈默弯腰,枯瘦的手摸出块硬糖塞进她手心,眼角的皱纹堆成笑:“等雪化了,你就知道真龙在哪儿藏着。”小丫头舔着糖跑开,剩下的孩子哄闹着学他摇铃铛,清脆的童声混着他的唱词,像把碎银撒进人群里。
肉摊前的羊倌抹了把脸上的羊油,冲旁边布商挤眉:“这疯道儿的词儿邪乎,‘承令即为尊’——承谁的令?”布商扯了扯裹在身上的粗布,压低声音:“没听说南边传的?宰相府赘婿是潜龙命格,说不定这老道……”话没说完,被路过的马队溅了一身泥,骂骂咧咧去河边洗了。
陈默的目光扫过街角那顶褪色的蓝布棚。
棚下坐着个穿羊皮袄的汉子,正用炭笔在羊骨上划拉——不是记羊价,是在抄他的唱词。
东陵密探的手法他太熟了,指甲缝里的炭灰,靴筒露出半截的狼毫笔,连搓手哈气的动作都带着刻意的笨拙。
“客官要称羊肉不?”卖羊肉的大娘掀开草席,露出底下的羊腿。
汉子慌忙收起羊骨,掏出碎银:“来二斤,肥的。”他转身时,陈默看见他腰间鼓囊囊的——是装着密信的油皮袋。
风突然大了,卷起地上的草屑打在陈默脸上。
他望着汉子消失在风沙里的背影,围巾下的嘴角微微扬起。
该上钩了,他想,东陵的鹰犬,藩镇的耳目,江湖的探子……你们抢得越凶,这局就越热闹。
三日后,江湖的风变了。
镇南王府的暗卫踹开了清河县孤儿院的门,术士捏着罗盘在院子里转圈,十二个孩子被按在雪地里,哭喊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西蜀的马帮半夜摸进陈默幼年住过的破院,铁铲刨开结冻的土,翻出半块碎陶——那是他七岁时摔碎的饭碗,却被当成“潜龙胎发”的容器,用红布包着供在香案上。
龙脉监察司的铜灯结了三层灯花,程雪的手指按在监察仪上,指甲几乎要掐进青铜里。
十七个红点在舆图上跳动,每个都带着微弱却清晰的共鸣——和陈默的命格频率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她喃喃着,指尖拂过最近的红点,那是江南道的一座土地庙,三天前有个要饭的小叫花子被雷劈了,竟被说成“真龙渡劫”。
宰相府的密室里,檀香烧到第二柱。
苏清漪推开影阁急报,羊皮纸上的血字刺得她眼睛发疼:“三州血案,两名孩童被劫。”她抬眼时,柳如烟正倚在雕花窗旁,指尖转着枚淬毒的柳叶镖:“陈默这是拿‘命格’当诱饵,谁抢谁就是靶子。东陵的、藩镇的、甚至咱们自家的暗桩,现在都跟疯狗似的互相撕咬。”
“不。”苏清漪抽出狼毫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他是要让全天下明白——所谓天命,不过是人心堆出来的。”她笔锋一顿,写下“山河令只认愿为天下赴死之人”,墨迹未干便吹了吹,“去,把这消息散到每间茶馆、每个村口。”
柳如烟接过密令时,指甲在纸角掐出个小印:“你这是要和他唱双簧?”
“不是双簧。”苏清漪望着窗外飘起的细雪,想起陈默上次跪在相府祠堂时,眼底那团怎么也压不灭的火,“是要让天下人知道,能承令的,从来不是什么龙胎凤骨,是肯把命放在天下人脚底下的傻子。”
密令随着影阁的信鸽飞向四方。
三日后的汴京街头,茶博士敲着醒木唱新段:“说什么真龙藏深殿,且看那——”他故意拖长调子,底下酒客拍桌子喊“快说”,“且看那卖炭的老张,前日为救落水娃冻坏了腿;那缝补的王婶,十年收养了七个孤儿……这等人物,才配接山河令!”
酒楼上,穿灰布衫的书生放下茶盏,眼底闪过光。
他摸了摸怀里的旧书——那是他抄了三遍的《论语》,转身时撞翻了茶碗,热水溅在地上,腾起的热气里,他听见隔壁桌的老卒嘟囔:“明日去城外庄子,咱村的狗剩子救过整村的羊,说不定……”
雪还在下,可人们的脚印里,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风掠过街角酒旗,陈默的道袍下摆又翻卷起来,柴刀刀柄上缠着的红绳晃了晃,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望着那东陵密探消失的方向,喉间溢出极轻的笑——这粒种子,该发芽了。
三日后的青牛村飘着灶火香。
王铁柱蹲在土地庙前,用袖口抹了把泥脸,面前供桌上的泥塑歪着脑袋,粗陶五官倒有七分像陈默。
他往香炉里插了第三柱香,烟缕打着旋儿往庙梁上飘,突然又折了方向,凝成细丝往村外山坳钻。\"他娘的!\"老汉拍着大腿哭嚎,\"当年那小先生蹲我家灶前喝糊糊,说'等我有本事了,让你们冬天都有热炕头',如今倒要咱们护着他的'根'?\"
庙外传来孩子的嬉闹声。
七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娃被五个妇人围在中间,最壮实的李婶抄着烧火棍站在路口,见有外乡打扮的人探头,立刻把棍子往地上一杵:\"想抢我家小执刀?
先过了我这把老骨头!\"外乡人缩了缩脖子,刚要退,李婶突然提高嗓门:\"铁柱他叔!
把您那坛埋了二十年的女儿红抱出来,咱给小先生上供!\"
山坳里的断碑突然震颤。
半块刻着\"山河\"二字的残石表面,无数金红丝缕正从四面八方涌来——是青牛村的香火,是三十里外茶棚里说书人拍醒木时百姓的喝彩,是江南道被雷劈的小叫花子床前摆的三碗清水。
残碑缝隙里渗出微光,像极了陈默腰间柴刀的刀鞘纹路。
北疆边境,陈默正蹲在篝火前烤狼肉。
突然指尖一烫,烤得焦香的肉\"啪嗒\"掉在雪地上。
他猛地捂住眉心,识海里炸开万千光丝,有老妇的絮叨,有孩童的笑声,还有那缕熟悉的香火气——是他在相府祠堂跪了三年时,苏清漪偷偷放在他脚边的那盏长明灯的味道。
\"系统!\"他低喝一声,意识沉入签到界面。
淡蓝光幕上,\"千日连签\"的进度条原本卡在99%,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爬,每动一分,就有细碎的金光融入他的经脉。\"原来...信仰之力能反哺?\"陈默捏紧拳头,指节发白,\"难怪那些帝王要修太庙,原来人心才是最肥的养分。\"
话音未落,命运轮盘的虚影突然在识海浮现。
青铜齿轮转动的轰鸣中,陈默看见东陵节度使的铠甲在月光下泛冷,西北叛将的令旗卷着黄沙,十万大军像条毒蛇,正往京城皇城南门游来。\"七日后?\"他扯下脸上的围巾,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倒省得我亲自去砍人。\"
他从怀里摸出块黑玉,表面刻满蛛网似的细纹——这是用三年签到攒下的\"因果储备\",每道纹路都是他刻意留下的破绽:让东陵密探捡到半块兵书,让西北叛将的小妾听见\"真龙要血祭城门\"的谣言。
指尖在玉上划过,最后一道纹路亮起红光,陈默低笑:\"皇城南门,标记。\"
七日夜,暴雨倾盆。
叛军的火把在雨幕里连成红绳,离城门还有三里时,为首的东陵节度使突然勒住马。
他望着天空,瞳孔骤缩——浓云裂出一道青金色缝隙,一柄无形巨刀从中劈下,砍在城墙上的瞬间,碎石飞溅处竟显出四个血字:\"妄动者斩!\"
\"是...是潜龙大人的神罚!\"前面有人尖叫。
副将的刀\"当啷\"掉在泥里,他\"扑通\"跪在马下,拽住节度使马镫:\"将军!
那柴刀老道说过'承令即为尊',咱们这是逆了天命啊!\"
城楼暗角,柳如烟的铜镜映出城外乱象。
她舔了舔唇角的雨珠,指尖抚过镜背刻的\"信生于疑,溃于惧\"——这是陈默塞给她的《母训录》里的句子。\"你啊...\"她对着镜中自己的笑影摇头,\"把人心当算盘打,连恐惧都能当刀使。\"
雨幕深处的山巅,陈默的道袍早被淋透。
他握着根半截木棍当剑,往地上轻轻一点。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第1074日签到完成,获得'山河令·承'共鸣强化——人心所指,即为刀锋。】\"
春雷在天际滚过第一声闷响时,陈默望着京城方向。
他知道,此刻祖庙遗址外,工匠们正连夜重建那座被战火焚毁的祠堂。
而高台上,苏清漪的裙裾该被晨风吹起了——她站在新立的碑前,指尖抚过\"山河令\"三个大字,眼底的光,比即将升起的朝阳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