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我回到办公室,卫衣还带着湿气,袖口贴在手腕上,有点凉。林悦跟在我身后,脚步很轻。她把伞收起来靠在门边,没问我要不要换衣服,也没提刚才说的话。她知道我不需要。
我坐在桌后,手放在膝盖上,指尖还能感觉到便利店玻璃柜的冷。那口锅还在眼前冒热气,萝卜沉下去一半,汤面晃动。小张把铁盒推远了些,怕热坏了拉环。我认得那三个弯折的角度,和我自己留下的那个一起,安静地躺在角落。
林悦走到桌前,放下一台银白色的小机器。她没说话,只是按下开关。
嗡的一声,机器开始运转。一串串彩色泡泡从顶端浮起,慢慢飘向空中。它们经过台灯的光,映出七彩的亮斑,在墙壁上滑过。有一个撞到文件堆,破了,留下一点水渍。
我看着它们飞。
“苏晚说,”我开口,“泡泡破了会变成雨,雨落了会开花。”
声音不大,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可我知道林悦听见了。这句话我在心里说过太多遍,每次想起她蹲在出租屋门口,用洗洁精和吸管做泡泡水的样子,我就想跟着她说一遍。那时候她笑得很开心,头发被风吹乱,伸手去抓那些飘起来的泡泡。我站在旁边,笨拙地学着她的动作,结果打翻了碗,水洒了一地。她也不生气,反而拍手笑出声。
现在这些泡泡飞在办公室里,像那天一样。
我抬起手,指尖对准一个正往上飘的泡泡。它圆润、透明,倒映着天花板的灯。我轻轻戳了一下。
它破了。
水膜碎开,化成细小的水珠,落在我的指腹上,有点湿。
“我的真心就像这泡泡,”我说,“藏了很久,现在我想让它飞向她。”
我没有看林悦,也没有移开手。那点水渍还在皮肤上,没有擦掉。
林悦站在我斜前方,双手交叠在身前。她看了眼还在吐泡泡的机器,又看向我。过了几秒,她笑了。
“她会的。”
我没回应。
又一个泡泡飘过来,比刚才那个更大一些。我盯着它,看着它缓缓上升,擦过吊灯边缘,往窗的方向去。它的颜色一直在变,从蓝到粉,再到浅金。它飞得很慢,像是不想落地。
我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她教我煮面。锅快烧干了,她一边咳嗽一边开窗,还要我尝第二口。我说不用了,她就瞪我,把手叉在腰上。我只好接过碗,吹了两下,吃了一口。很糊,但她看着我吃完。那时候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她是谁。
现在我知道了。
我也知道,我不是为了让她原谅我才做这些事。我不是为了补偿,也不是为了赎罪。
我只是想回去。
回到那个十五平米的屋子,回到她加班回来前亮着灯的晚上,回到她笑着递给我一碗关东煮的雨夜。我想重新学会怎么调洗衣机,怎么分清盐和糖,怎么在她皱眉时知道她不喜欢香菜。我想记住她所有的小习惯,像她记得我爱喝甜口的汤一样。
我不想再当顾晏辞。
我想做阿辞。
那个会把生抽当成醋的男人,那个分不清两种按钮的男人,那个因为她一句话就愿意蹲下来吃路边摊的男人。
那个她曾经,或许也心动过的男人。
林悦轻轻合上了泡泡机的盖子。机器停止运转,最后一串泡泡升到半空,然后一个个破裂。水珠落在桌面、文件、键盘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她没走。
她只是站在我三步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我。
我低头,右手无名指还戴着那个易拉罐环。边缘有些变形,是我反复摩挲的结果。它不值钱,也不好看,可它是唯一一件,她亲手交给我的东西。
我转动它一圈,动作很轻。
窗外阳光照进来,落在地板上。有片水渍反着光,像一小块未化的雪。
林悦说:“你已经准备好了。”
我没有回答。
但我抬起头,看向墙上挂着的电子屏。它还处在待机状态,黑着,只有一圈微弱的光边。我知道里面存着什么。
她的新地址。
她每天送单的路线。
她楼下那盏总在七点准时亮起的灯。
我没有动。
也没有下令。
我只是坐着,手指搭在桌沿,目光停在那块发光的屏幕上。
泡泡机不再响了。
办公室很安静。
我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