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国千雪冰蓝的眸子在那精致的点心上停留了一瞬,粉唇微启:“皇城的点心……”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好眼力,”鹤元劫黝黑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带着点笨拙的讨好,“专门给你买的。”岚安城桂香斋的招牌,齐稚办事还算牢靠。
“谢谢。”御国千雪伸出纤细的手指,拈起最小的一块,象征性地送到唇边,贝齿轻轻咬了一小口。动作优雅得与这荒凉城墙、粗粝干粮格格不入。
这一声“谢谢”,反倒让鹤元劫有些不适应,耳根子有点发热。
他挠了挠头,目光扫过四周。
休憩的士兵们三三两两,或靠着城墙打盹,或低声谈笑交换着干粮,或默默擦拭着兵刃。
雨纯妹妹正把一块软饼掰开递给麻东岳,皇甫逸尘安静地擦拭着双剑。
吴怀志正唾沫横飞地跟何正桃比划着什么,逗得何正桃捂嘴直笑。
明哲的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他皱着眉按住,眼睛还粘在字里行间。
烈火云依似乎又在数落南荣宗象吃相“矫情”,南荣推着眼镜,嘴角却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一正圆大师依旧闭目垂眉,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
燕佐先生指间的烟头,烟雾散入灼热的空气。
鲁德龙大将军坐在他那匹神骏的“大漠麒麟”旁,撕咬着肉干,铜铃大眼警惕地扫视着空旷的四野。
而自己……
此刻正在和这世上最美的女子相处。
也是自己心仪的女子……
视野边缘那个顽固的99,在这片刻的松弛与暖阳下,似乎也凝固了,不再带来那如影随形的压迫感。
一种难得的、近乎虚幻的平静笼罩着这片休憩之地。
紧绷了数日的神经,在这正午的暖阳和同伴的低语中,似乎也悄悄松懈了一根弦。
“这样的日子……”鹤元劫望着眼前景象,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话不自觉地溜出口,“也挺不错的……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没有厮杀,没有死亡,只有同伴在侧,阳光正好。
御国千雪咽下那一点点心,冰蓝的眸子斜睨了他一眼,粉唇勾起惯常的、带着点刻薄的弧度:“真是意外诶……一直这样的话,你还怎么实现你的梦想?怎么杀光铁甲军?去剑网之外的远方?”她语气轻飘飘的,却像针一样刺破了鹤元劫短暂的幻想。
鹤元劫也不恼,嘿嘿一笑,黝黑的脸上带着点豁达:“梦想归梦想。偶尔……偶尔放下担子,享受这种闲适,也不错嘛。”
他努力想表达那种卸下重负的轻松感。
“呵,”御国千雪轻笑一声,那笑声像冰珠落在玉盘上,“男爵大人这泥腿子出身,如今也成文化人了?‘闲适’这词儿用得挺雅。”
“那当然,”鹤元劫顺杆爬,目光落在她银色的发梢上,带着点不自知的暖意,“近朱者赤嘛!”他意指谁,不言而喻。
“这句……听着就不像好词了。”御国千雪粉唇微撇,冰蓝的眸子深处却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鹤元劫看着她侧脸优美的线条,阳光在她银发上跳跃,粉唇沾着一点点心碎屑。
他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暖流,笨拙地想:其实……
就这样,跟她说说话,哪怕被她刻薄几句,在这枯燥又血腥的日子里,也是莫大的……
幸福。
这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臊得慌。
“咿……”御国千雪像是被那目光烫到,猛地向后缩了一下,双手夸张地护在胸前,脸上瞬间切换成那种被登徒子轻薄了的、带着嫌恶的假笑,“好恶心的眼神!你这是兽性爆发昏头了吗?”
鹤元劫早已习惯她这套演出来的防御机制,他没像往常那样窘迫得面红耳赤,只是嘿嘿笑了两声,无所谓地耸耸肩。
自己的脸皮似乎厚了点。
“你……”御国千雪似乎也觉得这表演有些生硬,迅速收敛了夸张的表情,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点慵懒的平静,目光落在他空空的手上,“不吃东西吗?”
“我?”鹤元劫摸了摸肚子,“嗯……这几天没什么胃口。可能心底里还是觉得……不踏实罢。”确实,自从那张纸条出现,心头就像压了块石头,胃里也沉甸甸的,再香的干粮也味同嚼蜡。
“给……”御国千雪沉默了一下,极其自然地将手中那个精致的扁银壶轻轻递了过来。壶口还残留着她唇齿间的温热气息。“喝点粥,胃会舒服些。”
鹤元劫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
看着那递到眼前的银壶,壶身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
想接,又觉得这举动太过亲昵,脸上瞬间烧了起来。
管他呢!他心一横,一把接过,仰头就对着壶嘴猛灌了两大口!
温热的、带着淡淡米香和一丝不知名清甜的粥液滑入喉咙,熨帖了有些翻腾的胃。
他像做贼似的,迅速把银壶塞回她手里,动作快得差点把壶甩出去。
御国千雪看着他这副窘迫又强装镇定的样子,粉唇边那点惯常的刻薄弧线,这次却悄然弯起了一个真实的、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弧度。
“……傻样儿。”声音很轻,轻得像羽毛拂过。
鹤元劫看着她脸上那抹罕见的、未加掩饰的浅淡笑意,心头像被暖阳彻底晒透,也跟着咧嘴傻笑起来。
如果说她总是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那么此刻,那层冰壳仿佛融化了一角,她离自己,很近很近。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银壶的温热似乎还残留在掌心。
鹤元劫觉得,这片刻的安宁与靠近,足以慰藉所有的不安与等待……
然而,就在这笑容尚未完全绽开的刹那——
“哒哒哒哒哒——!!!”
一阵狂乱、急促、如同催命鼓点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撕裂了午后的宁静!
声音来自泰坦之墙内侧,他们来时的方向!
所有人瞬间被惊动!
谈笑声戛然而止!
打盹的士兵猛地弹起!
鹤雨纯和南区三杰停止聊天!
皇甫擦拭兵刃的手僵在半空!
明哲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烈火云依和南荣宗象同时扭头,眼神锐利如刀!
燕佐指间的烟头被瞬间掐灭!
鲁德龙大将军霍然起身,黑铁塔般的身躯爆发出骇人的气势,铜铃般的黑眼死死盯向马蹄声来源!
只见一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卷着漫天烟尘,疯了一般直冲休息地而来!
马上的骑士穿着皇家卫标志性的红白软甲,头盔歪斜,满脸是汗,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与绝望!
“报——鲁德龙大将军——!!!”凄厉的嘶喊声带着哭腔,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瞬间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鲁大将军一步踏前,巨斧顿地,声如炸雷:“讲!”
那皇家卫冲到近前,勒马不及,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悲鸣!
他几乎是滚鞍落马,连滚带爬地扑到鲁德龙脚前,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狂奔而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硬挤出来,带着血沫:
“剑神大人……御国千夜元帅……他……他被害了!重伤昏迷!生死……不明!!!”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所有人脑中炸开!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空气,在这一刻冻结了。
御国千雪手中那精致的扁银壶,“当啷”一声,掉落在脚下的碎石上,温热的米粥溅湿了她的靴尖。
她冰蓝的眸子瞬间失去了所有焦距,粉唇微张,那张绝美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极致的惊骇与……死寂。
鹤元劫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大脑一片轰鸣!
剑神……被害?!
那个如同擎天之柱、人类最后荣光的存在?!
怎么可能?!
谁?谁能做到?!
不对……
大事发生……
大事……
然而,未等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在众人脑中消化,更未等那无边的恐惧蔓延开来——
“轰隆隆隆——!!!!!!!”
脚下坚实的大地,毫无征兆地、猛烈地、如同沸腾般疯狂震颤起来!
不是普通的震动,而是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在脚下翻身!
狂暴的力量瞬间撕裂地表!
所有人站立不稳,东倒西歪!战马惊恐地嘶鸣,人立而起!
“咔嚓——轰——!!!”
众人休憩地正北方,与泰坦之墙一墙之隔之外仅仅数十丈之遥的荒原大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巨手狠狠撕开!
坚硬的土地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向上拱起、碎裂、翻腾!
遮天蔽日的土石烟尘如同海啸般冲天而起!
在那翻腾的、土黄色的死亡帷幕中心,一个庞大到令人灵魂颤栗的阴影,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破土而出!
粗壮如移动山岳的漆黑身躯!
覆盖着厚重、冰冷、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鳞片!
仅仅是探出地表的一截躯体,就已高达数十米!
狰狞的头颅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巨大的独眼闪烁着毫无生机的、熔岩般的赤红光芒!
一张足以吞下山丘的巨口张开,露出森然如巨柱的金属利齿!
一声足以撕裂苍穹、震碎神魂的金属咆哮,如同亿万把巨锤同时敲击大地,轰然炸响!
“吼嗷嗷嗷嗷嗷——!!!!!”
恐怖的音浪裹挟着腥风与沙暴,瞬间席卷了整个休憩地!吹飞了斗笠,撕裂了风衣,掀翻了士兵!那声音,如同来自地狱最深处的丧钟!
泰坦之墙上的看门人有几位被吹飞,从高墙上坠落也没用出瞬空,直接摔死在地!剑网大面积变形!
狂暴的气势几乎将众人掀翻在地,视野被翻腾的尘土遮蔽,耳中充斥着那毁天灭地的咆哮和同伴惊恐的尖叫!
但在意识被彻底淹没的前一瞬,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庞大黑影上熟悉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冰冷纹路!
看到了那如同梦魇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独眼的赤红凶光!
六年前!
西区事变!
那个吞噬了母亲、吞噬了家园、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寒夜!
那条……铁甲巨蛇!
它……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