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吟楼,顾名思义,是个让人未饮先醉的销金窟。
这座屹立在瘦西湖畔的画楼,极尽奢靡之能事。通体用昂贵的金丝楠木搭建,雕梁画栋间镶嵌着无数细碎的宝石,夜幕降临,上千盏流苏宫灯同时亮起,光影交错间,整座楼阁宛如一座浮在水面上的琉璃宝塔。楼内更是金玉铺地,锦绣成堆,空气中终日弥漫着令人沉醉的龙涎香与脂粉气,仿佛连呼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金钱那诱人堕落的甜腥味。
今夜,这处扬州城最大的销金窟被知府豪气地包了场。此时华灯初上,楼内灯火通明,丝竹之声悠扬婉转,隔着老远便能闻到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酒菜香。
林知夏牵着贺昭宁的手,在管事的引领下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步入正厅。
厅内早已是衣香鬓影。上首的主位自然是留给皇帝的,左侧第一张桌案后,端坐着一身绯红宫装的德妃。
不得不说,德妃作为此次南巡后宫众人的“领队”,这派头是摆得足足的。她今日梳着高耸的牡丹髻,赤金的凤尾步摇在烛火下熠熠生辉,那一身绯红虽不及皇后专属的正红那般威仪,但也足够彰显她在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
此刻,她正微微侧头,与身旁一位穿戴着诰命服饰的中年妇人低声交谈,嘴角挂着得体而矜持的微笑,既不显得高傲疏离,又带着几分天家威仪。
那是扬州知府的夫人,王氏。
“嫔妾见过德妃娘娘。”林知夏领着贺昭宁走上前,依规矩行了个平礼。
“昭宁给德母妃请安。”贺昭宁也乖巧地福了福身,头上的小金铃铛发出一声脆响。
德妃正在展示“亲民领导”的形象,见状立刻停下交谈,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却并未起身,只是虚抬了抬手:“都是自家姐妹,出了宫便不用这般多礼了。快,给慧婕妤和公主看座。”
王夫人及周围一圈扬州大大小小的官眷们,早已在此候着了。见正主来了,纷纷起身行礼:“臣妇\/民女参见公主殿下,参见慧婕妤。”
众人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林知夏和贺昭宁交握的手上转了一圈。
关于这位新晋宠妃的传闻,她们多少听自家老爷提过。听说这位林娘娘入宫不过数月,便从才人一路晋升至婕妤,恩宠之盛,无人能及。
原以为是个恃宠而骄的妖艳主儿,没成想今日一见,竟是这般温婉清雅的人物。那身云锦海棠纹的衣裳并不张扬,却衬得她如空谷幽兰;尤其是那双眼睛,笑起来弯弯的,透着股子书卷气,让人一见便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更让这帮官场老油条的夫人们惊讶的是——她竟然牵着昭宁公主。
谁不知道昭宁公主是皇后娘娘的眼珠子?
皇后既然没来,这公主理应由位份最高的德妃照看。可如今看来,公主竟是对这位慧婕妤亲昵得很,寸步不离。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位慧婕妤不仅圣眷正浓,更是深得中宫皇后的信任与倚重,如今连这唯一的金枝玉叶都与她这般亲厚,这分明是把皇上和皇后的心尖子都攥在了手心里!
这哪里是寻常的宠妃,这分明是如今宫里头最炙手可热、日后更是贵不可言的主儿啊!
一时间,众位夫人看向林知夏的眼神更加热切了几分,那恭敬之中,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的巴结。
“早听闻慧婕妤才貌双全,今日一见,娘娘这气度,倒叫臣妇们自惭形秽了。”王夫人笑着奉承道,随即又看向贺昭宁,“公主殿下更是玉雪可爱,像极了……像极了那天上的仙童。”
她本想说像皇上,又觉得不妥,话锋一转,夸得倒是滴水不漏。
德妃坐在上首,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她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撇了撇浮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这死丫头片子。
她在宫里时就看不惯贺昭宁这副被宠坏了的模样,明明是个丫头,却比皇子还要金贵。皇后平日里把她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受了一丁点委屈,连带着这丫头也养成了副眼高于顶的性子。平日里自己想借机亲近一下以示贤良,这死丫头都不带正眼瞧的。
如今倒好,跟林知夏这个贱人混得这么熟。
不过,德妃到底是宫斗的老玩家,这点情绪管理能力还是有的。她放下茶盏,脸上的笑容愈发慈爱:“王夫人说得是,咱们昭宁最是乖巧懂事,本宫这一路上还担心她不适应,没成想有知夏妹妹照看,倒是本宫白操心了。”
这一声“知夏妹妹”叫得那叫一个亲热,既展示了自己的大度,又暗暗点出林知夏不过是个“照看孩子”的保姆角色。
林知夏只当听不懂她话里的机锋,温顺地垂首笑道:“娘娘谬赞了,能陪公主解闷,是嫔妾的福分。”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略显慌乱的脚步声。
只见陈才人和容采女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陈才人今日穿了身粉紫色的宫装,额头上还沁着一层薄汗,显然是赶得急了。而跟在她身后的容采女,则是一身略显艳俗的桃红,头上的珠钗插得有些满,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在这一屋子端庄贵气的官眷中,显得格外突兀。
“嫔妾来迟,请德妃娘娘恕罪。”两人慌忙行礼。
全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了这两人身上,原本热闹的氛围微微一滞。
在座的官眷哪个不是人精?这一眼看过去,心里便有了数。
那陈才人看着倒还算是大家闺秀出身,只是这性子似乎有些怯懦。至于那位容采女……
不少夫人的目光在容采女那略显局促的举止和那身过分艳丽的装扮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又迅速移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轻蔑。
早就听闻这次随驾的还有一位宫女出身的采女,原是珍妃身边伺候的,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爬上了龙床。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股子洗不掉的小家子气。这种场合,哪怕是迟到,也要稳住身形,如此慌慌张张,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