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阁老是他心中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仇人。
如果他还想活，就不会出现，因为他的诅咒应验时并不需要本人在场。可他，还是来了。
“二十年了……你看看你的酒杯。酒杯里装的是酒，还是我萧家的满门血泪？”
李阁老浑身剧震。
他猛地站起来，望着萧璇。
“萧璇，我同情你家的遭遇，但我是无辜的，我没有主动害你的父亲。”
“这些话，留着去跟我的全家说吧！”
“刚才这些宾客对你的每一句议论，都会化作一柄刀，割在你身上。哈哈哈哈……让你感受一下‘千夫所指’的滋味，让你尝尝‘血肉尽碎’的后果！”
萧璇咬破舌尖，朝着怨咒笔喷了一口血。
突然，他背上的衣裳瞬间裂开，衣服下的皮肉上出现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迅速染红了后背。
宋雪凝等人看得胆战心惊，但萧璇却恍若未觉，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接着他又吐了一口血。
他双臂的袖子全都裂开，双臂皮肤寸寸开裂，犹如千刀万剐。
此时，李阁老也一声惨叫。
他感觉自己的皮肤也在被无形的刀刃切割，就好像凌迟处死一样。他猛地撕扯着自己的寿袍。
华贵衣袍之下，皮肤渗出了一道道细密的血丝。
萧璇又吐出一口鲜血，接着放声大笑。
此时他已变成了一个血人。
而他身上的伤，都加倍返还到了李阁老身上。
李阁老抱着头在地上痛苦翻滚，可每滚一下，身上的伤痕就加重一分。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正在寸寸碎裂，五脏六腑也像在被刀割。
满堂宾客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尖叫，四散奔逃，场面一片混乱。
也有人幸灾乐祸，坐在旁边欣赏李阁老的惨状。
但这些人看到萧璇的满身鲜血，也不敢直视。
萧璇视线扫过时，他们慌忙躲开。
“萧璇，请住手！”
宋雪凝大声叫道。
她挺身而出，挡在了李阁老和萧璇之间。
萧璇冷眼看着宋雪凝说：“宋小姐有何指教？难道想拖延时间，再去报官抓我吗？我以为故人之子值得相信，没想到你……唉。你说得没错，父母是忠义之士，子女未必是忠义之士。当初我以为你在说我，没想到你是在说你自己。”
宋雪凝暗暗叹气。
这个误会的，确解释不清楚。
“萧璇，我没有报告官府说你是萧千山的后人。我是想阻止你继续无谓的复仇。如今此案已受朝廷重视，只要你配合查案，说不定就能帮你父亲翻案。若以私刑代替公审，这世上岂不是杀来杀去、永无宁日？”
“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凡满朝诸公值得托付，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不过现在说这些没用了，我的诅咒已经完成，我的仇人即将死在眼前，大仇终可得报……哈哈哈哈，我死而无憾。我割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刀疼痛，都会十倍加在他们身上。不过我与他们不同——我祸不及家人。李阁老这样的人，他害死我父亲，我只找他报仇，绝不牵连他的妻子儿女。”
萧璇望向李阁老的妻儿老小。
他们个个瑟瑟发抖。
宋雪凝叹道：“萧璇，你为父报仇，以身饲魔，此等孝心，感天动地。可你这复仇的对象搞错了，你复仇的刀砍错了人。”
萧璇冷笑道：“又是故弄玄虚、骇人听闻之言。你以为我还会信吗？”
“信不信由你。但若你父亲知道大仇未报，他的子女却要慨然赴死，他会怎么想？你们九泉之下相见，你又如何交代？”
父母之仇是萧璇最看重的东西，所以宋雪凝用这个来打动他。
果不其然，萧璇稍微冷静了一些。
“宋雪凝，我不知道你玩什么阴谋诡计，但请你把话说清楚！”
“我说得够清楚了。你杀错了人。你以为孙正廉、张有德、钱万两等人是害死你父亲的仇人，因为当初他们作证说你父亲谋反，所以你杀了他们。可你知不知道，正是这三个你眼中的仇人，暗中供养了你整整十五年！不然的话，你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哪能活到现在？如何有书读？如何不被人牙子拐卖？哪有命站在这里复仇？”
此时，多数宾客见萧璇的复仇对象只有李阁老一人，便不再逃避，反而停下来观望。
许多人都听过“三个仇人供养萧千山之子”的传闻，此刻从宋雪凝口中说出，更增添了此话的真实性。
萧璇叫道：“一派胡言！他们害得我家破人亡，恨不得斩草除根，怎么可能养我？花言巧语乱我心神……刚才说了，你无论说什么都没用，我的诅咒已经完成！而且我也不怕死，就算你现在乱箭把我射死，我也无所谓，因为我已经快死了。但是我要让世人都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害人的人，就要受到惩罚。等我死后，这支笔会留在我身边，谁想复仇，谁就把这支笔拿走，写下仇人的名字，那你的仇人就会死去！”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望向了他的手上的言咒笔。
他这番话十分具有鼓动性。
在场之人当中，起码有一成有生死仇敌，却报仇无门。
这支言咒笔给了他们报仇的机会。
“朝闻道，夕死可矣。难道你想做个糊涂鬼？我这样说，自然有证据。哥，给他看。”
宋雪凝身旁的宋正卿取出一叠厚厚的账册，走到萧璇面前，放在地上。
“这是我从济善堂调出来的十五年账目流水，你自己看清楚。孙正廉、张有德、钱万两等人，每个月都会以匿名方式向济善堂捐赠一笔银两，这些银两的指定用途就是资助甜水巷一个无父无母的残疾孤儿。你是书画行家，这些账册有新有旧，是真是假，你自然能分辨清楚。”
萧璇下意识低下头翻阅那些账册。
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靠着街坊邻里的施舍，才勉强长大。原来这些“施舍”，竟都来自于仇人。
“这些都是假的……是你们伪造的！你们做旧的！”
他疯狂摇头，大声喊叫。
可他复仇的信念已然动摇，怨咒笔上的黑气也变得不稳定。
丝丝黑气逸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