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凝此时也糊涂了。
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可每人的话听起来又都自有道理。
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阿志此时面容惨白如金纸。
他盯着金娘冷冷说道：“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我只知道我姐姐原本活得好好的，本该享受人间富贵、男欢女爱，却被你万般阻拦。你自己不能快活，就不让别人快活？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杀了你！”
金娘呵呵轻笑：“杀了我？其实云娘死后，我也不想活了。当时我就想随她同去，但我担心死后见不到她的魂魄。我知道她心有怨气，尚有未了之愿，不曾投胎，仍在世间流连。我想见她，她却不肯见我，我只好借你之手，引她归来。如今我愿已偿，云娘既来见我，我自当与她双宿双飞。这世上，再无人能阻我！”
阿志怒斥：“做梦！姐姐！杀了她！”
那黑雾凝成的云娘，双手仍掐着金娘脖颈，力道却渐渐松懈。
金娘原本被掐得满面通红、眼布血丝，此刻竟慢慢恢复如常。
宋雪凝与赵灵芸等人面面相觑。
难道云娘对金娘亦存有情意，故而此刻不忍下杀手？
阿志大惊失色，咬破指尖，以血在千变衣上急画一道符咒，低声喝道：“姐姐！你的仇人就在眼前，掐死她！”
他试图催动衣上怨气诛杀金娘。
宋雪凝急声阻止：“阿志快住手！杀了金娘，你自己也会死！”
阿志却惨然笑道：“我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杀死这背叛师门、残害姐妹的贱人！她欺我、欺世、欺我姐姐，罪该万死！”
金娘反而微笑道：“阿志，我的好弟弟。你觉得，你姐姐当真愿杀我吗？你看她，明明不舍得动手。”
阿志猛咬舌尖，一口鲜血喷在千变衣上。
可他惊恐地发现，千变衣竟已不受他掌控，而他自身也动弹不得。
他想再咬舌尖，却连这也做不到了。
金娘轻声道：“你姐姐的怨气快散了……她需要一点养料来维持在人间的短暂停留。你不是说，愿为姐姐付出一切吗？现在，正是你证明的时候。”
话音未落，千变衣骤然反噬！
衣上丝线化作无数黑线，钻入阿志体内，贪婪吸食他的血肉。
阿志一声惨叫。
他的身子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
这些黑线如有呼吸般起伏，每吞吐一次，阿志脸色便惨白一分，整个人也似更轻飘了些。
再这般下去，他迟早会被吸干，成为千变衣的一部分。
宋雪凝大声道：“这千变衣根本非云娘魂魄所化！若真是云娘，怎会吸食亲弟血肉？”
阿志眼中满是不解，却只有困惑，并无怨恨。
至今他仍相信这千变衣便是姐姐，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无怨无悔。
金娘望着挣扎的阿志，凄然大笑：“阿志，当初你姐姐出事之后，她身上的衣服为何会出现在你床上？当初你爹娘明明将你姐姐连同她身上这件衣裳一并下葬……它为何会回到你枕边？你真以为是姐姐送来的吗？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不是不敢去想？”
阿志瞪大了眼。
此时黑线吸噬之势稍缓，他勉强能控住身体，嘶声问道：“不是姐姐把衣服送回来的难道是你？到现在你还想骗我。”
金娘笑得更欢：“聪明，我的好弟弟！自然是我送的。这衣裳不仅是云娘的遗物，载着她的怨念，更浸透了我的执念！衣上每一针每一线，皆染我鲜血。我知道她不肯见我，便早早布局。我将浸血之衣置于你处，教你日夜供奉，以此招魂！最终，我对你姐姐的思念与她未散的怨气交融，化作了这‘千变衣’。它不独有你姐姐的魂魄，亦有我的一部分！
“胡说！你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有你的魂魄？
“我的好弟弟，你有所不知。常人有三魂七魄，我却只剩二魂六魄。其中一魂一魄，便附在此衣之上！故而世人谤我、辱我，于我皆如浮云。因为我魂魄不全。我心中只在乎你的云娘。”
此时，那掐住金娘的黑雾之手彻底松开了。
雾中的云娘神情迷茫。
而千变衣所化的黑线尽数转为雾气，这反噬之力凝成的黑雾充盈了云娘的身形。
此刻云娘竟试图拥抱金娘，黑雾缭绕，似要将她包裹。
赵灵芸惊问：“这是怎么回事？云娘似不恨金娘了，反要与她融为一体？”
宋雪凝叹道：“因这团雾气，方才金娘已言明，其中一半是云娘的执念，一半是金娘的执念，更载着金娘的一魂一魄。如今它要回归本体了。”
阿志低头看着自己愈发透明的身体，喃喃道：“原来姐姐的魂魄早不在了。我以为这衣裳是姐姐，谁知它不是。这里头只是个怪物……它不是姐姐，所以认不出弟弟；不是姐姐要吸我血肉，是怪物要食我……”
想到此处，他竟莞尔一笑。
终究，他挚爱的姐姐不曾令他失望。
他心爱的姐姐绝不会伤害弟弟。
可他又觉悲哀，叹道：“原来我的复仇，只是一场笑话。我不过是金娘用来召唤姐姐的一件工具。我以为倾尽所有，其实，只感动了自己。宋姑娘，赵小姐，你们说得没错，我的复仇毫无意义。除了伤害自己，除了让仇人笑话之外，简直一塌糊涂。”
宋雪凝急声道：“不对！这千变衣其中有一半确是你姐姐！你须唤醒她。她定尚存一丝神智，只是眼下被金娘压制了。你是她弟弟，你的呼唤或可令她清醒！如此她方能留在你身边，不致被金娘彻底吞噬！”
阿志恢复了一些斗志。
他伸手去拉扯那些黑线。
“姐姐！是我啊，是你弟弟。这二十年来，我日夜都跟你在一起。自从你去世之后，父母也死了。他们是伤心于你的离世，也痛恨于他们的眼瞎。因为他们看走了眼，养了这个狼心狗肺之徒。他们待金娘如亲生女儿一般，没有想到，他杀了他们的亲生女儿。姐姐，他们是活活气死的！我不仅仅是为了你报仇，也是为了父母报仇！我每天都在跟你诉说仇恨，你肯定听到了。我知道你现在被金良掌控了，但是我们家的人从来不服输。你要挣脱他的控制。”
黑雾凝成的身形陡然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