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凝得知此事竟与济世堂及刘提领有关,虽感震惊,却也觉得距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当下她便与陆霜父女告辞。
接着,宋雪凝先去拜访了京兆尹王铭,请他多多留意济世堂在京城的分店,并查一查刘提领的身世背景。
而她自己,则打算再次拜访何见微。
在梳理苏杏林事件的过程中,宋雪凝注意到卷宗里并未出现何见微的身影,但苏杏林的冤魂却偏偏缠着他不放。
可见何见微与此事之间,还有许多未被记录在案的牵连。
当日黄昏,宋雪凝第二次站在了何见微的门前。
这些天何见微并未外出,一直在家养伤。
宋雪凝敲了门,但何见微没有立即开门。
“何员外郎,我是宋雪凝。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想跟你谈谈工匠坊瘟疫的事,还有那位冤死狱中的女郎中,苏杏林。”
过了许久,门才缓缓打开。
何见微双眼布满血丝,神情颓唐。
“你还想问什么?我没有害过任何人,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怀疑我?”
宋雪凝轻轻叹了口气:“你为何害怕看到苏杏林的画像?你是不是对她心中有愧?为什么你不肯告诉我画中女子就是苏杏林?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
“这些是我的私事,与工匠坊的瘟疫无关。”
“恰恰相反,正是有关,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我已经查过了,一年前,苏杏林因用药失误被官府关押,在牢中身染重病,死于狱中。她本来治好了很多人,却在瘟疫即将结束时治死了几人,有多人作证说她的药方有问题,其中就有你的父母。他们指认用了她的药后病情加重,停药后才好转。你爹娘的证词是此案最关键的一环。”
何见微的身子猛地一颤,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她真的是用药失误吗?她的方子真的有问题吗?你爹娘真是因服她的药而吐血加重吗?可你一见到她的画像就惊慌失措,而且苏杏林的魂魄一直跟在你身边。我不得不怀疑,她是被冤枉的。你在苏杏林入狱前后,究竟知道多少内情?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够了!”何见微忽然嘶吼。
“你到底想说什么!是,我是认识她!那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官府已经定了案,人证物证俱在,难道你想翻案不成?!”
“如果她是冤枉的,为什么不翻案?如果你心里有她,为什么不替她申冤,反而阻止我为她翻案?你对她是不是良心有愧?其实不用你回答,你的表情已经给了我答案。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为那些无亲无故的工人都愿争取权利、为他们奔走。面对苏杏林这样救了无数病人的好医生,难道你就能无动于衷吗?”
何见微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
“唉,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或许只是一时糊涂,为了追求速效,才走了歪路。你说得对,我确实对她良心有愧。她入狱之后,我本该早点去帮她申诉,可我害怕断送自己的前程,犹豫了。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官府已经盖棺定论。”
宋雪凝从袖中取出一株晒干的植物。
“何大人,你可认得此物?”
她将那墨玉兰举到何见微面前。
“我不认识,我不是大夫,对这些药物不了解。”
“此物名为墨玉兰,与甘草形似,却能化良药为剧毒。苏杏林的药方没有错,是有人用此物调换了甘草,才导致服药之人病情加重。调换药物的人,就是为了嫁祸于她!”
他惊恐地看着那株植物,终于崩溃,在自家门口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有这个东西。她真是冤枉的?是我对不住她。是我害了她啊!”
在断断续续的哭诉中,一段被尘封的往事,才真正被揭开。
“画上的人,是我的未婚妻,苏杏林。”
何见微把宋雪凝请进屋里,哽咽着倾诉。
好歹他也是朝廷命官,在街边哭诉有失体统,得避开那些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我和杏林是同乡,自小便在一处长大,是青梅竹马。她家世代行医,她更是天资聪颖,医术高超,心地善良,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女医。我们早已立下婚誓,只等我金榜题名,便回去娶她过门。”
“一年前,家乡爆发了一场极凶险的瘟疫。那时候,杏林医者父母心,把自己药堂里所有的药材都拿了出来,不眠不休地守在病患身边,三天三夜都合不上眼,还拿出了她家的祖传秘方。那本是千金不卖的。可以说,她是我们家乡所有人的救命恩人,也包括我的爹娘。”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温柔与骄傲。
可转瞬间,那神情就变成了痛苦。
“可是,不成想,就在瘟疫快要平息的时候,杏林的药堂里,却接连治死了好几名重病的乡邻。”
“官府立刻查封了药堂,人们怀疑她的药方有问题。官府找了我们当地所有药铺的人和大夫来研究药方,都说这药方有问题。虽然能短暂压制瘟疫,但瘟疫结束之后,病情就会去而复返。作证的人里头,还有我的爹娘。他们亲口说,杏林给他们开的方子让他们吐血,只是他们命大,才没死。”
“我当时就跟傻了一样。我不敢信,我不愿信!可那是官府的罪证,是我爹娘的亲口证词!我只当是,是她被盛名所累,一时糊涂,才走了岔路。杏林被捕入狱,她托人带话给我,说她是冤枉的,求我信她,救她出去。”
“我想救她,我怎么会不想救她!可我爹娘日日在我耳边哭,说苏家出了这样的事,已经惹了众怒,死者中更有几家背景显赫。我若是帮她说话,这辈子前途就全毁了。他们说,不能为了一个走了邪路的女人,毁了我们何家三代的指望,否则十年寒窗便将化为乌有。”
“我犹豫了。”
“我当时想,等风头过去一些,等我打点好关系,再想办法把她从牢里捞出来。哪怕她真的做错了,我也认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
何见微抬起头,泪滚滚而下。
“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就从牢里传来消息,说她在狱中染了重病,没熬过去。她死了。她死的时候,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她是含冤而死的。”
“我知道她不是病死的。她是心碎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