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掰着手指数起来,声音脆脆的。
“他们都叫我小野种,说我爹不要我。可我哥哥们从来不这么说!他们说我就是他们家的小宝贝,是亲妹妹!哪怕外面风言风语再多,哥哥们也从不让我受半点委屈。”
“大哥会在我哭的时候偷偷塞糖给我吃,二哥会背着我从后院跑到前厅找大夫,三哥教我写字时手把手地教,连最不爱说话的四哥,也会在冬天把暖手炉塞进我怀里。”
“还有叔叔婶婶们,也都对我好!还有祖母,她是世上最好的人!她每天早上都会亲自熬一碗红枣粥,说是养胃又补气,非要看着我一口一口喝完才肯放心。”
耳边是她叽叽喳喳的童言童语。
而易砚辞却像被雷劈了似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朝堂之上威风凛凛的陆氏家族。
可他看到的陆家……
完全不是那样。
那天的宫宴上,皇帝抱着沅沅,笑得眼角都堆起了皱纹。
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蛋,说。
“这丫头灵性得很,跟朕家那几个闷葫芦孙儿不一样。”
而看陆楚晏的眼神呢?
没有半分忌惮,反而像看自家亲兄弟。
还拍着肩膀说。
“老陆啊,你家这小闺女可比你小时候讨喜多了。”
府里上下,人人都和和气气。
下人们走路都带着笑,丫鬟之间互帮互助。
兄弟之间从不争权夺利,妯娌之间有说有笑。
逢年过节,几房人一起祭祖、守岁、放灯。
孩子们满院子跑,笑声穿透夜空。
他们家,没一点儿权贵的架子。
倒像是普通百姓家,吃顿饭都得吵吵嚷嚷。
易砚辞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哪家人能这么亲。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这家人对沅沅,一点都没嫌弃。
娶洛锦歌,勉强能说是为了压压陆楚晏那倒霉的克妻命。
可沅沅呢?
实话讲,她就是个跟来的累赘。
多一张嘴吃饭,还得操心她的衣食住行。
可为什么,他们对她比亲女儿还疼?
易砚辞真不懂。
他站在回廊尽头,望着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小身影。
第一次怀疑,自己到底在恨什么。
但易砚辞很快就想开了。
他低头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织线。
沅沅身上有股说不清的吸引力。
她笑的时候,眼里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欢喜。
让人忍不住想对她好。
他不也是吗?
曾经,他给自己定下无数规矩。
不亲近、不动心、不插手旁人因果。
却为了她一次次破例。
沅沅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刚才明明看见,易哥哥突然闷着脸。
可还没等她开口劝,他就笑了。
这样的易哥哥,她最爱。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易哥哥,别老皱眉啦,你才多大呀,再皱就成小老头了。”
易砚辞眼皮一跳,抬手点了下她的脑门。
“吃你的糕点去。”
沅沅嘿嘿一笑,把盘里最后一块菱粉糕捧到他面前。
易砚辞一看她这副表情,心里咯噔一下。
这丫头向来贪吃,平日连糕点碎屑都要舔干净。
能主动让出一块?
不可能!
这其中必有缘故。
他眯起眼,声音微沉。
“说吧,想让我帮你干什么?”
沅沅张开嘴,露出一排亮晶晶的小白牙。
“我能有什么事呀~”
“我只是……突然好奇,什么叫‘龙须草’?我没听过呢。”
她在天上待了那么多年,连仙草都认得全。
如今却卡在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草药上,实在稀奇。
易砚辞眉峰微动,似有所思。
陆宴辞不在,没人教她问。
看来,是真想知道。
他没犹豫,脱口就答。
“龙须草长在深山老林里。叶子上的纹路像龙鳞,才叫这个名字。”
“但那地方满是毒雾,吸一口便五内俱焚,还有无数毒蛇毒虫。进去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
“就算你命大,熬过了毒气,肺腑如焚,七窍流血,仍能支撑前行。可草边全是守株待兔的毒物,只等采草人伸手。想摘?做梦。”
沅沅挠了一下巴,歪着头,一脸好奇地嘀咕道。
“那……毒虫为什么守着它呀?它们又不是狗,还懂得看家护院不成?”
易砚辞忍俊不禁,抬手轻轻敲了下她脑袋。
“都说了那纹路像龙。远远瞧着,活脱脱一条沉睡的真龙盘踞在草尖上。那些毒虫本就愚钝,又天生畏龙,一见这气势,哪里还敢乱动?只当是神物降临,当即跪伏在地,日夜守护,生怕亵渎了‘龙威’。”
“再说,那龙须草根茎里渗出的汁液,可是天地奇珍,滋补无比,据说滴一滴在虫身上,就能活上整整十年,不吃不喝也无妨。”
沅沅“哦”了声,似懂非懂地点头。
随即低头摆弄起头顶扎的小辫子,嘴里还小声嘟囔着。
“难怪那些虫子趴那儿一动不动,原来是在拜神……可这也太难办了。”
要是想救五哥,非得弄到龙须草不可。
毒虫好办。
她脑子里转得飞快。
抱只大公鸡去,那玩意儿通体鲜红,叫声响亮,最能镇邪驱秽。
往草边一放,扑腾几下翅膀,毒虫们准吓得四散奔逃。
可那毒雾……
怎么办?
她咬着嘴唇,眉头越皱越紧。
那不是普通的瘴气,是常年积毒的黑雾。
触之即溃,吸一口肺腑俱烂。
沅沅嘟着脸,肉乎乎的小下巴都快皱成一团了。
易砚辞看着好笑,伸出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蛋。
“啧,小脸都拧成麻花了,跟谁学的这副愁容?”
“哎哟,别闹!”
沅沅一把拍开他的手,气鼓鼓地瞪他一眼。
“我在想正经事呢!哪像你,光知道欺负我。”
易砚辞忍不住笑出声。
“你这小不点,还没巴掌大,能有什么烦心事?”
“烦怎么躲开那片毒雾啊!”
沅沅声音清亮又焦急。
易砚辞笑容微敛,语气低了几分。
“要是真有法子,你以为我会等到现在?那毒雾不是死物,它会动,会追人。十年前我试过一次,才踏进三步,呼吸就断了。回来躺了两个月,浑身溃烂,夜里疼得睡不着,只能咬着布条硬扛。”
“后来我又试了七次,每次都是差那么几步,便被逼退回来,一次比一次伤得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