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夜晚,月亮像枚擦得锃亮的银币,高高挂在墨蓝天鹅绒上。
“哎哟喂,我的老腰……”一株树干足够三人合抱的老胡杨晃晃枝条,沙沙地抱怨。
它的树皮沟壑纵横,每一道裂纹里都藏着岁月不为人知的故事。
旁边一丛梭梭草笑得叶片乱颤:“得了吧,你哪有腰?去年那群考古队在你脚下挖出汉简时,怎么没听你喊疼?”
“那能一样吗?”
老胡杨不服气,“那是我的老朋友们回来了。可今天这些游客,咔嚓咔嚓拍个没完,闪光灯晃得我眼花。”
梭梭草灵活地把根系往湿润的沙层深处探了探:“知足吧。你忘了三百年前,咱俩差点旱成柴火的事儿了?”
老胡杨不吱声了。它怎么会忘?
那时它的叶子黄得可怜,梭梭草也蜷成小小一团,整片沙漠安静得只剩下风哭和商队的驼铃声。
“不过话说回来,”梭梭草忽然压低声音——虽然植物本来就没多大嗓门,“自打那个水做的姑娘来过,日子确实不一样了。”
老胡杨的思绪飘回那个午后。
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姑娘靠在它身上乘凉,手心贴着它的树皮。
那一瞬间,它仿佛听见清泉叮咚、春雨淅沥,还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说:【会好起来的,老伙计。】
这不是它听过最响亮的誓言,却是最真诚的。
“她不一样。”老胡杨的叶子轻轻摩挲,“她能听懂咱们说话。”
“何止!”梭梭草兴奋地抖动,“她一来,新栽的树苗都挺直了腰板,连沙子都变得温柔了。”
夜风送来远方的消息:又一片防护林扎下了根,地下水脉传来欢快的涌动。
“睡吧老伙计,”梭梭草把叶片合拢成小球,“明天太阳升起时,沙漠又会多一抹绿色。”
月光给两株老植物披上薄纱,它们的根系在沙土下悄悄勾连,像极了老人牵着的手。
……
在“时空环保基金”下属的高科技工厂里,一个圆头圆脑的机器人被在线激活。
它胖胖的骨架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光学传感器第一次捕捉到影像:一个漂亮的人类女性,正微笑看着它。
“你好,小园丁。”
她的声音被录入它的核心数据库,标记为【最高优先级友好单位:姜茶】,“你的任务是去沙漠,照顾那些新生的树苗。”
它的cpU瞬间加载了庞大的任务清单:监测土壤湿度、识别病虫害、报告异常情况……
小圆丁被运往塔克拉玛干边缘的那片防护林,固定在一片新栽种的梭梭林旁。
每天它都会定时扫描土壤含水量,在低于阈值时启动滴灌系统;用圆圆的机械手臂扶正被风吹歪的幼苗;夜间还要巡逻,驱赶试图啃食树皮的沙鼠……
没有比它更兢兢业业的机器人了,小园丁“骄傲”地想。
每天除了日常工作,还会记录观察日志,用人类的话来说,这叫日记:
xx年xx月xx日大风
今天的风沙很大。
我严格按照程序给梭梭苗浇水,可它们好像不太高兴。旁边的老胡杨一动不动,但我总觉得它在看我。
是我的光学传感器出故障了吗?
xx年xx月xx日星空很亮
我学会了很多新东西。
比如梭梭草其实不怕旱却很怕水多,比如小沙鼠啃树皮只是因为牙痒痒。
今天我试着播放姜茶女士电影里的音乐,小树苗的叶片摆动幅度增加了12%。
这不在程序设定里,但我把数据记下了。
xx年xx月xx日月圆
老胡杨今天掉了三根树枝。
我用机械臂帮它把树枝堆在根部,这样既能保湿又能化作养料。
梭梭草在旁边沙沙响,我猜它是在说谢谢——虽然我的音频接收器只能收到风声。
xx年xx月xx小雨
沙漠下雨了!
这是我来到这片沙漠第十年,见过的最大奇迹。
虽然只有短短十分钟,但每棵树都在欢快地喝水。
我的外壳锈迹斑斑,履带也坏了一半。不过没关系,看着这片越来越绿的沙漠,我的核心处理器运转得格外顺畅。
……
小圆丁在这片沙漠待了很久,直到最后一场沙暴来临那天,它的能量快要耗尽。
它调动所有残余的能量,用不再灵活机械臂尽可能地为几株最幼小的梭梭苗遮挡风沙。
沙粒击打在它的斑驳的金属外壳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风沙打在身上很疼,幸好它感受不到疼痛,还能坚持得久一点……
在它彻底“沉睡”前的几分钟,它捕捉到了熟悉的信号——
是那个女人!
她来了,顶着风沙,跑到它和老胡杨的身边。
小园丁用最后一点电力,将圆脑袋转向她。
影像有些模糊,但它清晰地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芯片前所未有的在发烫发热!
姜茶的手轻轻放在它布满沙尘的脑袋上,就像她抚摸老胡杨的树皮一样。
“辛苦了,小园丁。”她的声音透过风沙传来,“谢谢你。”
没有恐惧,没有遗憾。
一种被它标记为【任务圆满】的状态,充盈着它的整个核心中驱。
它最后捕捉到的画面是:女人站在它、老胡杨和茂盛的梭梭丛前,风沙渐渐平息,晨曦初露,为这片曾经的荒漠镀上了一层金边。
背景里,老胡杨的枝条在风中轻轻摇曳,梭梭丛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园丁的系统日志,在最后一行生成了一个新的、不符合任何预设逻辑的条目:
【感知到……美。】
随后,所有指示灯熄灭,陷入了永恒的沉寂。
几年后,在这片已变成稳固绿洲的土地上,立起了一个小小的纪念牌,上面刻着:
“纪念我们的朋友小园丁,它曾用钢铁之心,守护这片土地的绿色梦想。”
牌子旁边,是那株更加苍劲的老胡杨和愈发茂盛的梭梭丛。
夜晚,当人类离去,老胡杨的意念再次与梭梭交汇。
“那个铁疙瘩,”老胡杨的思绪缓慢而深沉,“最后那一刻,我好像……‘听’懂它了。”
梭梭的叶片在夜风中轻柔地摇摆:“它本来就是活的,老家伙。只是和我们活的方式不同。”
它们沉默下来,根系在肥沃了许多的土壤下延伸,仿佛在触摸一个早已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的、沉默的伙伴。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这片由生命与智慧共同铸就的绿洲上。
沙与芯的对话,以另一种形式,永恒地延续着。
最深情的守护,
从来不需要声音。
它藏在年轮里,
写在铁锈中,
蔓延在无边的绿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