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千户的话像一块冰砸进屋里。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王文镜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桌上,茶水溅湿了衣袖。
落英缤的手指已经扣在扇柄的机括上,往前站了站,将婉儿等三人置于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
婉儿不禁朝他看了看,指间暗自扣紧了几枚银针。
四人中唯有杨阁老依旧从容淡定。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沫,呷了口茶,然后抬眼看向那千户:“好生奇怪,你们皇城司什么时候管起文人喝茶聊天的事了?”
千户皮笑肉不笑:“阁老说笑了,下官只是奉命行事。”
“哦?敢问你奉谁的命?”杨阁老问。
“下官奉的自然是皇命咯!”千户显得很得意。
杨阁老不禁冷笑一声:“哼哼,好一个皇命,恐怕是司礼监的某位公公传的话吧?或是御前侍卫统领张大人下的令?你若能对得上号,老夫即刻便走。”
千户面露难色:“这......阁老何必为难下官......”
“不是老夫为难你,”杨阁老站起身,气势陡然变得迫人,“是你们拉大旗扯虎皮地假传圣意,以为老夫不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罪过吗?”
千户显然被这顶大帽子扣得有些害怕,脸色煞白,不敢再吱声。
紧接着,杨阁老又对落英缤道:“小落子,你先陪周医正和王通判喝茶,老夫我家里有事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还向落英缤使个眼色。
落英缤何等聪明,他一下就领会了阁老的意思:留下保护婉儿和王文镜。
说罢,不等与众人道别,杨阁老便拂袖而去。
皇城司的人只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那千户狠狠瞪了婉儿几人一眼,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跟了下去。
房间里一片寂静。
王文镜长长吐出一口气,用袖子擦着汗:“杨阁老果然是宝刀未老。”
落英缤快步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皇城司的人簇拥着杨阁老的马车离去,眉头微蹙:“阁老虽暂时镇住了他们,但看对方这架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阁老的安危暂时无虑。”
然后他又转过身看向婉儿:“婉儿小姐,看来你必须得离开金陵了。”
“落公子说得对!”王文镜也急切道,“他们动不了杨阁老,你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闻言,婉儿心乱如麻。
只因她刚在金陵站稳脚跟,白玉堂的生意也渐渐步入正轨,此刻离去无异于前功尽弃。
“小姐,当断则断!”武断沉声道,手始终按在刀柄上,“皇城司不比地方官府,他们行事从不讲规矩。”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寺儿慌慌张张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不......不好了,咱们医馆被......被官兵围住了!说是要搜查你通敌的证物!”
婉儿杏眼圆睁:“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王文镜吓得面色惨白:“这......这也来得太快了!”
“婉儿小姐,听我一句,走吧!”落英缤再次劝道。“从客栈后门走,我的马车等在巷子里!”
“可是我医馆里还有......”婉儿心里挂念着阿苦、陈明远和那些伙计们。
王文镜也急了:“我知道你在担心医馆里的兄弟们,但他们的目标是你,而不是其他人。”
“婉儿小姐,王大人说的有道理,他们针对的是你。”落英缤已经急的几乎要跳起来。
见婉儿不说话,王文镜干脆替她做主了,吩咐武断道:“武壮士,你和落公子护着周大夫先走!医馆那边我去张罗!”
情况危急,不容犹豫。
婉儿一咬牙,在武断和落英缤的护卫下,匆匆从客栈后门离开。
后门窄巷里果然停着一辆青篷马车,车夫是个精悍的汉子。
三人刚钻进马车,就听见从客栈前门传来官兵的呵斥声:“搜!一个都不许放过!”
马车在巷陌间疾驰,隐约还能听到马蹄声。
婉儿透过车帘缝隙,见官兵正在街上盘查行人,气氛紧张。
“我们去哪儿?”婉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们去码头。”落英缤简短答道,“赵帮主有艘货船今日启航去苏州,皇城司的手暂时还伸不到漕帮的船上。”
武断忽然开口:“落公子怎么知道赵帮主的船今日启航?”
他仍然对落英缤持怀疑态度。
落英缤微微一笑:“因为这本就是我安排好的退路。”
马车顺利抵达码头。
码头上人来人往,装卸货物的苦力吆喝着号子,几艘漕船正在装货。
落英缤带着二人绕到一艘中等大小的货船后面。
一个船工打扮的汉子迎上来,低声道:“公子,都安排好了。”
落英缤向那汉子微微一点头,遂对婉儿道:“这是赵帮主的心腹,人绝对可靠。”
婉儿微微点头:“一切都听你安排。”
三人跟着汉子上了船。
上船后,汉子将他们引到底舱一个隐蔽的货舱里。
“先委屈几位在这里暂避,”汉子道,“等出了金陵地界就好。”
货舱里堆满了麻袋,只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
空气中弥漫着谷物和桐油的味道。
武断警惕地检查着四周,落英缤则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婉儿坐在一个麻袋上,愁眉苦脸地低头不语。
她一想到刚有点起色的金陵白玉堂在转眼间付之东流,心里就十分难受。
“我只想一心一意的开医馆,不想卷入官场的纷扰,可还是被卷进来了,这是为什么?”
落英缤在一旁似乎看出了婉儿的心思,便轻声劝道,“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事肯定会有转机,到时你再回去开你的医馆不迟啊!”
婉儿点点头,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船身轻轻一震,终于启航了。
......
船行两日,进入了太湖水域。
浩渺的湖面,星罗的岛屿,让人心神为之一阔。
落英缤站在船头,指着远处一座岛屿:“那就是西山岛,赵帮主在那里有处别院,很是僻静。”
婉儿顺着落英缤所指看了看,一言不发,只因她实在没什么心境。
漕船在西山岛的一个小码头靠岸。
赵帮主亲自在码头迎接,他比在洞庭时瘦了些,但精神很好。
“周大夫,别来无恙?”他拱手笑道,“接到落公子的信,我就立即安排好了。”
“给赵帮主添麻烦了。”婉儿施礼道。
“周大夫太见外。”赵帮主道,“杨阁老也来信嘱咐我,让我务必照顾好周大夫。”
他引着众人往岛上走:“这岛上清静,除了看守的弟兄,平时没什么人来,周大夫尽可安心住下。”
婉儿只默默点头,朝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院落三进三出,白墙黑瓦,隐在竹林之中,果然是个幽静的所在。
安顿下来后,赵帮主设宴接风。
开席前,他压低声音对婉儿说:“周大夫,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帮主请讲。”婉儿轻声。
“皇城司的人也到太湖了。”赵帮主神色凝重,“虽然打着巡查漕运的旗号,但我看......来者不善。”
婉儿心中一惊:“他们动作这么快?”
落英缤插话:“恐怕我们一出金陵,他们就盯上了。”
赵帮主点头道:“所以这几日,周大夫最好不要离开西山岛,安心住着就行。”
婉儿向赵帮主深深一福道:“多谢帮主。”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客气,然后开席。
接风宴散席后,婉儿独自在院中散步,心里波涛汹涌:“皇城司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们刚到太湖时就出现,难道......”
忽然,从远处湖面上传来悠扬的笛声,婉转清越,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动听。
婉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衣秀士正坐在湖边的小舟上吹笛子。
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轮廓分明,正是落英缤。
婉儿不禁唤道:“落公子真是好雅兴,月下泛舟太湖。”
落英缤微微一笑,从小舟上立起,然后轻快地跳上岸,来到婉儿身旁。
稍顿,他突然问道:“婉儿小姐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婉儿诧异。
“皇城司的人来得太巧了。”落英缤转头看她,“我们刚到太湖他们就来了,就像是......有人给他们报信一样。”
婉儿心中一动:“落公子的意思是......”
落英缤没有回答她,反而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周大夫可知道从金陵到太湖,最快的消息传递要多久?”
婉儿摇了摇头:“不晓得。”
落英缤收起笛子:“我们坐船走了整整一天,若是用信鸽,只需两个时辰。”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婉儿:“也就是说,有人在我们出发之前,就已经把消息传到了太湖。”
婉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你是说......我们中间有内鬼?”
落英缤正要说话,突然脸色一变,猛地将婉儿揽过:“小心!”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擦着婉儿的鬓角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