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她也不知道那剂“一醉三十春”竟还有这样的效果,这还是前两年,她到了约摸着该来癸水的年纪,楚无星方想起来告知于她的。
不过……这东西对眼下的她而言,倒也不完全是件坏事,它至少帮她省去了许多麻烦……也让她能抽调出来更多的精力,去集中针对她眼前最需要解决的那些问题。
当然,这对别人来讲可就未必了。
“所以,萧珩,你可想好了。”姬明昭想着略带讥讽似的一扯唇角,转头对着少年人似笑非笑地高扬了眉梢,“趁这功夫局面还没大定,本宫还能再多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
“否则,等过了今日——日后你无论何时想要反悔,可都只能剩下‘死’这一条路……”
“殿下……你又在说什么胡话。”骤然出言打断了她那话的萧珩微哑了嗓子,少女诧然定睛,却只在他眼中瞧见了大片清晰可见的、被人竭力压制却仍旧几近满溢了的痛苦。
“什么反悔不反悔的……我现在只想知道那毒能不能解、要怎么解!”少年人说着紧咬了牙根,一面遏制不住地红透了一对眼圈。
某一瞬他终于再忍不住上手揽过了面前人的腰肢,太师椅雕了花的木扶手硌得姬明昭腰腹生疼,她听见萧珩在她耳畔泄出来一声发了抖的呜咽:“还有……那毒发作起来到底会有些什么效果……它要几时发作!!”
“殿下……我现在想知道的只有这些!”
——什么后悔,什么子嗣……他刚刚都想过要给自己绝育了,到底谁他妈的要在意那些!!
他现在只恨自己不能替她中这副毒……他只想知道他能不能请谁来救她……他该怎么救她!!
萧珩觉着自己简直是快被人吓得疯了,在听到“毒”的那个瞬间,他甚至刹那生出了满腹的死志。
他不敢想象倘若有一日姬明昭真死在了他的面前,他又会变成何等形状……那种可能太过恐怖,恐怖到他只消稍微想想,便会感到遍体生寒。
“我想知道的只有这些……”少年人低声抽泣,有泪眨眼打湿了姬明昭肩上的大半衣衫。
姬大公主在听见他那答复的时候也不受控地怔怔发了懵。
说这话之前,她曾在脑内提前排演过无数种他能给出的反应——从震惊、暴怒,被戏耍了的不平,再到惊慌中夹杂着些许心疼……
她猜料过这世上的所有情绪,却独独没想到他竟会痛苦到几乎发了疯。
“……那毒名叫‘一醉三十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的姬明昭干干巴巴开口道出了实情,“发作起来会令人长眠不醒……与真死了也无甚异处。”
“理论上,它会在我服下那剂毒茶后的第三十年发作——如今我应当是还有二十二年可活。”
“但……国师当日逼我服下那毒的时候也说了,他有法子能令那毒随时发作。”
萧珩闻言下意识重重收了把手臂,姬大公主的身子被他勒得撞上了扶手,疼得她禁不住呲牙倒抽了一口冷气:“嘶——轻点,疼!这椅子扶手怪硌得慌。”
“……那您忍一下吧。”萧怀瑜如是闷闷挤出一句话来,手上的力道半点都不肯放松。
姬明昭见此只得不情不愿地多溺爱了他一把:“……行了,你放心吧,那毒能解。”
“当初除了那毒的作用效果……国师将那毒方的获取法子也一并告诉给我了。”
“这些年来,我随着他从经史子集学到了医毒药理,而今只差一君一引的两味药材,就能得到那‘一醉三十春’的完整毒方了。”话至此处,少女不由得垂眼叹息一口,遂安抚似的拍了拍萧珩的发顶,“从我已知的这部分药材种类来看……那毒应该不算难解,就是稍稍有点麻烦。”
“……真的吗?”萧珩听罢抬起双被他哭得红彤彤的眼睛,他瞳底写满了犹疑与不敢置信,“殿下……这该不会是您随便编出来哄臣的瞎话吧!”
“……真的。”姬明昭应声转头,她难得近乎一字一顿地说了个郑重万分,“事关身家性命。”
“我没必要在这种事上,编出这种话来骗你。”
萧怀瑜闻声一愣,随后在她的注视下近于本能地微松了眉眼,缓缓、缓缓吐出口发了浑的气。
“那就好……”
——他刚刚险些以为自己又要失去她了。
少年人的瞳中止不住地滑过了一线恍惚,有新鲜的泪水覆盖过了他面上被微风吹干了的痕迹,他半晌方勉强缓过了那股劲儿来。
“那……您之后若是需要什么药材,或是遇上了什么需要臣帮忙的地方,千万记得要跟臣讲。”萧珩满目认真,“届时不管那东西究竟有多难找到,臣都一定会帮您弄来!”
“这是自然……我会的。”眼见着他这会似乎多恢复了三分理智,姬明昭亦不禁随之缓和下了情绪,定神后她又思索着伸手擦了擦少年人眼尾残存着的水珠:“不过有一点,萧怀瑜。”
“那毒毕竟在我体内留得久了,且就算过阵子我真拿到了完整毒方,为了迷惑住我父皇,同样也为了行事方便,在咱们正式起事之前——至少三五年内,我应当也是不会主动给自己解毒的。”
“是以,我也不确定那玩意具体能对我的身体造成多大的影响。”姬大公主至此略微放慢了声线,“是以,你跟了我,最终搞不好还是要绝后的。”
“——有机会的话,你回府劝萧将军和柳夫人趁着年富力强,再要一个罢。”
姬明昭边说边自嘲一样地笑了笑:“……也免得你们定北将军府的血脉,来日真折在了本宫手上。”
“……需要不要再要一个孩子,那是我爹娘他们的事。”萧珩循声微一沉默,“但殿下,微臣希望您以后能不要再说什么‘折血脉’一类的傻话了。”
“萧家并不只有我父亲一脉……萧氏的血脉也不会因为萧珩一人便终结于此。”
“您说这话不会有别的作用。”萧怀瑜的瞳色沉郁得厉害,“……只会像是在微臣心上再多插一把带弯钩的刀子。”
——他听得出她话中潜藏着的那股子愧疚。
这并不会让他好受……只会让他一遍遍回想起她身负剧毒的痛苦。
萧珩挣扎着闭上了眼睛,恍若窒息的痛楚中他索性张嘴咬上了少女的脖颈——犬齿下正稳健跳动着的脉搏,令他的脑子稍有冷却。
姬明昭感受着她颈侧传来的些微痛意,良久抬手抱紧了他的脑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