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们二人以命相还的话,沈镜夷微微皱下眉,声音沉稳道:“起来说话。”
待严锁和钱来惶惑起身,他目光扫过二人,语气平和却字字恳切,“你们的命,是父母所赐,岂可轻言予人?”
二人怔怔看着他。
沈镜夷继续道:“我沈镜夷,要的不是谁的性命,而是能秉公执法、恪尽职守的衙门人。”
他的目光先落在钱来身上,“你既知错,便将这份悔意用在日后当差上,心思放正,手脚干净,便是将功补过。”
他又看向严锁,“严锁,你年长持重,更当为表率,严守规章,带好下属,便是你的本分。”
二人连连点头。
沈镜夷最后语重心长道:“记住,身为衙门之人,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不负朝廷俸禄,不负身上公服,便是对我,对提刑司,最好的报答。”
严锁与钱来互看一眼,而后眼神清明与坚定的点点头。
这时,一直沉默的苏赢月隔着绣帕拾起地上那张用来包裹点心的油纸,而后凑近鼻尖,轻嗅一下。
随即,她眼眸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
“我知道了。”她站起身,将那张油纸递到沈镜夷面前,“是这张纸。”
沈镜夷抬手欲接。
苏赢月快速后扯一下,“不可,此纸有毒。”
沈镜夷怔一下,垂眸看着她。
“我曾在一本医毒异志中看过,说北地有种奇毒,名曰北冥幽息。生于极阴,汁如清水,性寒,能引内阴而绝心脉,状如冰毙。”
苏赢月又稍顿一下,补充道:“但若直接口服,反而无毒。”
说完,她便看向钱来,询问:“你尝饭菜,可是用的木箸?”
钱来点点头。
“这就是了,他未曾沾毒。”苏赢月看向沈镜夷,眼眸清亮,“我方才查看,花影手上有糕点碎屑,可见她是用手拿的点心,毒液便通过她指尖细微的伤口,或是她之后揉搓眼睛、触碰口鼻时,渗入了体内。”
“好歹毒的心思,好厉害的算计。”将止戈叹道。
苏赢月神色凝重几分,“这北冥幽息很是罕见,绝非寻常人能弄到。”
沈镜夷听出了她话背后之意,看着她手中那张油纸,睫毛微闪,随后他拿出自己的青色手帕小心接过来,递到钱来面前。
他说:“你小心拿着此物,等陆仵作来了交给她,并将你方才听到的都告诉她。”
“是。”钱来道。
沈镜夷转身看向苏赢月和蒋止戈,沉声道:“我们走,去会一会那位神秘的玉腰娘子。”
亥时,天香楼正是歌舞鼎沸的之时,丝竹绕梁,男女调笑,觥筹交错,香粉气酒气混杂,俨然一派醉生梦死的热闹。
蒋止戈一马当先闯入,兵卒快速分列两排,楼内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宾客与青楼女子纷纷惊慌看来。
随从装扮的苏赢月这才随着沈镜夷缓缓走进来。
打扮的花枝招展,浓香扑鼻的老鸨扭着腰肢快速迎上来,脸上带着浮夸的笑容。
“哎呦,我当谁呢?这不沈提刑、蒋巡检吗?今儿是什么风把二位贵人吹来我这小小的天香楼?”
“小小天香楼?”蒋止戈剑眉一挑,目光凌厉,“能把辽国探子安插进汴京各大官员宅邸,怎么会小呢?”
此话如平地惊雷,不仅轰得老鸨魂飞魄散,连周围的宾客和青楼女子也瞬间哗然,惊慌不已。
“都听着。”蒋止戈环视一圈,高声道:“提刑司办案,捉拿辽国细作,整个天香楼已被团团围住,就是只鸟也休想飞出去。”
“都给老子原地好好呆着,谁敢乱动、喧哗或试图传递消息。”他蹭地一下拔出剑,剑尖向前,“一律论同党处置。”
老鸨瞬间面如死灰,身体踉跄两下,才站稳。
沈镜夷看着她,开门见山道:“让玉腰娘子出来吧。”
老鸨浑身一颤,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沈提刑,您、您说的是谁啊?天香楼没有叫玉腰的姑娘啊。”
她话音刚落,眼前寒光一闪。
蒋止戈的碎星剑精准停在她颈项半寸之处。
“沈提刑有耐心,我可没有。”蒋止戈声音冰冷,“我的剑,也没有。”
老鸨颤抖着身子,几乎站不住,惊慌道:“走、走了,玉腰娘子,她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离开了。”
苏赢月与沈镜夷对视一眼,眼眸中皆有一抹凝重。
沈镜夷平静地看向老鸨,“带路,去她房间。”
蒋止戈这才收剑,但看老鸨瑟瑟发抖站在原地不动,不耐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沈提刑的话吗?带路,快走。”
“是是是。”老鸨仓皇转身,“蒋巡检息怒,这边请,这边请。”
老鸨哆哆嗦嗦引着三人来到后院一处极为僻静的雅阁前。推开门,房间里一派雅致。
蒋止戈一进去,便直接打开衣柜查看,手指在木板上有节奏地敲击。
苏赢月和沈镜夷均站在原地,环视一圈后,才缓步上前。
沈镜夷走向房中的书案。
苏赢月则走向梳妆台,首饰寥寥,且样式素净。她认真查看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走向琴案。
她一眼便瞧出琴是上好的梧桐木所制,虽无华饰,却光泽温润,有些年头了。
她抬手,指尖拂过琴弦,弦丝紧绷,轻轻一划,琴音悦耳。
案上摆着香炉,烟气袅袅,这玉腰离开之前,应弹奏过一曲。
苏赢月想着,在琴后坐下,歪头瞧去,便见那琴身底部,与赤色桌案的微小缝隙里,露出一抹柔白之色。
她立即起身,将琴小心抱起,一张对折的白纸便整个露了出来。
“沈镜夷。”她轻声唤道。
沈镜夷回身看向她,而后抬步走过来,顺着她的视线,垂眸看向桌上那抹白色,而后拿起。
苏赢月这才放下琴。
蒋止戈也好奇凑过来。
沈镜夷与苏赢月对视一眼,这才缓缓展开,映入眼帘的是纸正中的一行墨迹,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