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干净手后,阿绾自然是不敢在蒙挚面前吃鸡腿的。
但她悄悄观察着蒙挚难得舒展的眉宇,趁着他这份轻松的好心情,轻声试探:“将军,我能去万人坑看看么?”
“什么?”蒙挚顿时觉得眼前的鸡腿失了滋味。
白辰连忙上前一步,抢先撇清:“阿绾方才就提过要去万人坑,属下已经回绝了。可她执意要请示将军的意思……”
“为何要去?”蒙挚看向阿绾。
指尖沾染的油渍让他皱了皱眉,只得就着包鸡腿的荷叶擦拭。
阿绾此刻却忽然走了神。
望着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禁想起明樾台的姐姐们私下说的话——“要试一个男人的真心,就得让他牵你的手,感受那手掌的温度,手指的力度……”
“阿绾!”蒙挚提高了声调,将她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她顿时窘得耳根发烫,慌忙垂下头,赶紧说道:“在营中这些时日,听了不少关于万人坑的传闻。只是……有些好奇。”
“当真只是好奇?”蒙挚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轻叩,每一声都像是敲在阿绾的心尖上。
她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犹豫片刻,才又老老实实地说道:“其实……那日徐方士说起大王花生于南海孤岛,却最喜腐肉血腥之地。我就在想,若有人刻意在万人坑培育此物……或者,有人存心借这毒物行事……”
“你为何有此猜测?”蒙挚神色一凛,“可是发现了什么?”
这时,白辰和吕英也围拢过来,齐齐注视着阿绾,满是探究。
“我……”阿绾轻咬下唇,略微蹙眉,“只是想查明真相罢了。”
蒙挚看着这张略显苍白却难掩清丽的小脸——她眼中虽有怯意,却很是执着。
正如她所言,他自己何尝不是在追寻真相?
毕竟,唯有掌握先机,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他的手指又在案几上敲击数下,终于松口:“可以。但必须在正午时分抵达,趁着日头最盛的时候。”
“嗯嗯嗯!”阿绾忙不迭地点头,眼中闪过欣喜。
“本将随你同去。”此言一出,吕英和白辰皆是一怔。
白辰急道:“将军……这恐怕不妥。”
“不过是去看看,不必惊动旁人。”蒙挚低头审视自己的手指——方才他就注意到阿绾一直盯着看。此刻发现指间还有一块晶亮的油渍,不由心生厌恶,又在荷叶上擦了擦。
阿绾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方素麻布巾,快步上前奉上:“将军,用这个吧,很干净的。”
蒙挚接过布巾擦拭时,忽然想起这方素麻布似乎是阿绾验尸时覆在口鼻上的那块,胃里顿时一阵翻腾。
阿绾干巴巴地笑道:“真的洗净了,搓洗了好些遍,今早还特意晒过。您闻闻,还有阳光的味道呢。”
鬼使神差地,蒙挚竟真的将布巾凑近鼻尖。
果然闻到淡淡的皂角清香,夹杂着日晒后特有的暖意。
他指尖微滞,继续擦拭起来。
“蒙将军,我们将军请您过去说话!”
赵校尉洪亮的嗓音突然在帐外响起,惊得阿绾浑身一颤。
蒙挚也不由蹙眉看向帐外——这赵校尉的嗓门今日怎么格外震耳。
白辰快步出帐,掀帘问道:“何事?”
“我们将军说要带人进山打些野味,问蒙将军可要同去?”赵校尉的声音依然如洪钟。
“不去。”蒙挚想都未想,直接回绝。
“哎,别呀!”赵校尉笑着探头,从帘缝里朝帐内张望,“我们将军说了,若是比试谁打的野味多,输的那方要在下旬蒙大将军生辰宴上献舞呢!”
这些行伍汉子最喜欢这般打赌取乐,大约也是无聊军营生活的一种消磨时光的方式。
阿绾转头望去,悄悄抿唇一笑。
她可是见识过这些将士打赌输了的模样——何止是跳舞,更有换上女子衣裙妖娆献酒的场面,当真是……不堪入目。
“告诉百奚,本将这就去!”蒙挚突然改口,“若是他输了,就穿上红裙给蒙大将军献舞!若不会跳,尽管去明樾台学!”
吕英和白辰愕然回首,面面相觑,心中不约而同闪过同一个念头——
将军今日,怕是魔怔了。
蒙挚已然起身,随手将阿绾那块素麻布巾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又看了阿绾一眼,才说道:“你准备一下,明日清早出门。”
“哦哦哦。”阿绾忙不迭答应着,虽然她也不知道要准备什么,但先答应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等到蒙挚带着白辰和吕英出了大帐,阿绾才悄悄跪坐下来吃起了卤鸡腿和饼子。蒙挚也没有吃多少,大部分还是留给了她。
阿绾撕鸡腿吃的时候,又想起了蒙挚的手指。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忽然又有些发愣。最近天气冷了,但热水的供应不多,很多时候她只能用冰冷的山泉水来清洗梳篦等工具,手背都有些皲裂。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了阿母姜嬿,想起了那场幻境中的哭泣。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姜嬿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姜嬿却一定要让她喊自己阿母,对外也宣称自己是她的女儿。她对她的确也很好,一直带在身边,直到五岁那年的这场哭泣。
那时候,到底是为什么要和姜雪争吵?阿绾完全记不清楚了。
但她记得姜雪在咒骂明樾台这种肮脏污秽的地方,记得她高高在上的贵女模样,也记得她最终血流尽的模样。
那时候,阿母姜嬿告诉她:“记住,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依靠任何人。特别是男人,父兄,统统靠不住!只有你自己变得强大,手里握着足够的钱,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明白吗?”
她的声音很是尖利,甚至充满了恨意。
那时,阿绾吓得浑身发抖,眼泪糊了满脸,但姜嬿就这样抓住她的双手,按住她的头,让她看着姜雪的死状。
所以,阿母姜嬿也有许多故事,未必只是因为蒙琰吧?
鸡腿不好吃了,饼子也凉了。
阿绾有些吃不下,心里愈加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