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张熟悉的脸,七嘴八舌,却无一例外,全都把眼睛盯着他的手,仿佛他是那个能变出饭来的人。
周建国有案底,几年前因为打架进了派出所,档案上清清楚楚记着一笔。
哪个正规厂子敢收这样的人?
保安都嫌麻烦,别说招工了。
周立国呢?
整天窝在自家那间漏风的屋里,躺在炕上抽烟,动都不愿意动一下,还整天抱怨,说什么“家里人偏心,亏待了我”,连碗都不愿端,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至于周安国,更是指望不上。
高考考了两次,分数一次比一次低,如今铁了心还要再战第三次,说是“一定要考上大学,脱离这个破家”。
可书读得半懂不懂,饭还得家里供着。
赵霖、沈翠芬、周秀丽,还有整个老周家这一大家子,乱糟糟一团麻线般缠在心头,周努力光是想想就觉得脑袋胀得快要炸开。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用力抹了把脸,指节粗糙,像是想擦掉什么看不见的泪水,又像是要把这沉甸甸的现实从脸上搓下去。
“没一个争气的!”
他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三个儿子,没一个是顶梁柱!没一个是靠得住的!”
周秀丽一听这话,立刻接上了嘴,声音又尖又利:“儿子都成年了,有手有脚,哪还能让爹娘一辈子养着?趁今天村长在这儿,左邻右舍也都来了,干脆利落,把家分了吧!”
周努力没有反驳,只是默默蹲回门槛上,身子佝偻着,像被压弯的老树。
他一声不吭,手指反复摩挲着门槛那粗糙的木头,指甲缝里嵌进了碎屑,分明是在用沉默表达默认。
周建国见状立马急了,蹭地上前几步,对着赵霖就催:“娘,你不是说手里还有三百块钱吗?赶紧拿出来!趁着大伙儿都在,分家要快刀斩乱麻,钱也得分清楚!”
于是,果园的承包合同、门前那块种了果树的地皮、祖上传下的老屋地契,还有那三百块皱巴巴的现金,全都被摊在堂屋中央的旧木桌上,像一块即将被分割的肉,等着三兄弟下刀。
周建国、周立国、周安国三人围着桌子抢作一团,你争我夺,谁也不肯吃亏。
周建国抢着要靠近路边的果园地块,周立国非要中间那片平整的宅基地,周安国则坚持要签合同时写上自己的名字,好将来“变现”。
争吵声越来越响,唾沫横飞,连屋顶上的灰尘都被震得簌簌往下落。
周努力缩在屋子最角落的阴影里,始终一言不发。
他垂着头,像个局外人,仿佛这场撕扯与他无关。
周秀丽冷眼旁观,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嘴角微微翘起,眼神里透着一丝讥诮,像是在看一场精心编排的闹剧。
赵霖和沈翠芬则静静站在人群边缘,低着头,神情黯淡,影子似的,几乎没有存在感。
最终,三兄弟总算达成“协议”,各自攥着分到的东西,转身面向村长和围观的村民,大声宣布:“今天,在场的所有乡亲都听着,我们周家,正式分家了!”
周建国嗓门最大,底气十足,几乎是喊出来的:“房子是爹娘留下的,我们当儿子的孝顺,不敢动!但果园和门前那块地,是咱们辛辛苦苦开出来的,理应归我们三兄弟平分!一人一份,谁也别想多拿!”
赵霖听了,忍不住低声插了一句:“那……我媳妇呢?她为这个家操劳这么多年,难道一点也分不到?”
周努力猛地回头,双眼瞪得通红,一把拍桌站起,吼道:“她有抚恤金!忠国牺牲换来的钱,一分都没让她出力!那是她该得的!别的?休想!一分都没有!”
眼看一百块钱已经被三兄弟瓜分,赵霖伸出手想拦,可没人理他。
他急得声音发颤:“那块地……当初你们要开果园,我和翠芬可是点头同意的!当时就说好了,地里有我一半的份!怎么能现在全吞了?”
周努力怒不可遏,又是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茶杯跳了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外姓媳妇,进门时带几床破被子,吃我们的,住我们的,现在还敢张嘴要地?做梦去吧!”
周建国冷笑一声,当即掏出钢笔,在一张泛黄的纸上刷刷写下分家单。
墨迹未干,一家老小便围上去签字画押。
除了赵霖和沈翠芬,其余人都在纸上按下了手印或签了名。
赵霖不识字,只能茫然地看着纸上的字迹。
他悄悄拉了拉沈翠芬的袖子,低声问道:“我没份就算了……可娘呢?她分到了什么?”
沈翠芬眼泪憋在眼里,一滴一滴在眼眶边缘打转,却始终不肯落下。
她紧紧盯着手中那张薄薄的分家协议纸,指尖微微颤抖,吸着鼻子,声音哽咽而低沉地说:“房子……可能……算娘的……我只是替她争取一点应得的东西,不想她老了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周努力猛地腾地跳起来,脸色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一脚踹翻了脚边的小板凳,冲着赵霖破口大骂:“这日子全让你给搅黄了!好好的家被你弄得分崩离析!你还想赖在周家?做梦!你敢多待一天,我拿棍子抽你!我不信收拾不了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人!”
赵霖没有躲闪,也没有还嘴,只是死死盯着周秀丽那张得意又冰冷的脸,声音沙哑地问:“我不留,那她呢?她算什么?她凭什么能站在这里指手画脚?你们一个个都忘了当初她是怎样毁了这个家的吗?”
周秀丽一听,立马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扑过去,死死搂住周努力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她不在乎那些钱,也不稀罕那几亩薄田,可房子——那是她拼了命也得攥在手里的命根子。
她早尝过没地儿可住的苦,寒冬腊月抱着孩子在亲戚家打地铺,被人白眼、被赶出门,那种滋味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此刻,她昂起头,目光如刀,冷冷盯着赵霖,一字一句地说:“大哥说要和你离,娶我。这是他亲口答应的。你说,我能不能留下?这房子,是不是该归我?”
赵霖望着三个站在一旁的儿子,眼神从希望到失望,再到彻底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