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世子府,正厅。
气氛僵得很。
大夫人手里那串紫檀佛珠被捻得咔咔作响,对着身边的周嬷嬷说:“怎么会跑呢?”
周嬷嬷不敢接话。
“一个丫头片子,身契销了,名分眼看就要有了,连房都同过了,居然给我跑了?”
她冷笑一声,语气里的鄙夷藏不住:“这种没规矩的破落户,这般跑出去,往后还有哪个体面人家肯要?”
世子林德芳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踱步,能感觉到他很烦躁。
“哎呀!这一跑,清玄那边岂不是又要耽搁?我儿这命怎么就这么苦!”
他愁得想扇自己两巴掌,“情路坎坷啊!莫不是命中还有什么桃花劫没过?不行,改天得请个大师好好看看!”
老夫人歪在金丝楠木榻上,浑浊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忽然抬手打断了儿子的碎碎念。
“跑是跑了,可既然睡过……”
她压低声音,那语气神神叨叨的:“会不会已经有了咱们林家的种?这事儿可说不准。要不,老身明日去庙里多添点香油钱,拜拜送子娘娘,索性把这‘可能’给求实了。若真有了,天长地久,她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能去哪?迟早还得求着回来。”
隔壁将军府,花厅。
“啥?!”
二叔林德尚手里茶盏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一手背,他也顾不上擦,眼珠子瞪得溜圆:“新娘子跑了?哦不对,是那个小丫鬟跑了?”
他龇牙咧嘴地甩着手,转头看向自己夫人:“我就说吧,强扭的瓜不甜!儿女婚事最忌勉强,清玄冷情的很,八成人家小姑娘没看上他,有拒绝不了才跑的。”
二夫人斜睨他一眼,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心里暗骂一句蠢货。
这里头水深着呢,哪是你看得那么简单的?
一旁的林玉娇咬着嘴唇,小声嘟囔:“他们……不算勉强吧。我看堂兄对小满是真心的,只是小满的心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隔着一层纱似的,看不真切。”
“莫非小满心里,另有所属?”林玉婉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最小的林玉宁却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气鼓鼓地插嘴:“要我说,就是大伯母不好!太抠门了!娶亲这么大的事,只打算草草摆两桌,连小满最亲的姨母都没想着正式知会一声,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也太不尊重人了!换我我也跑!”
“就是!”林德尚一拍大腿,立刻给宝贝女儿撑腰,“若是我闺女受这委屈,我非……非去把桌子掀了不可!”
话刚出口,就瞥见夫人那杀人般的眼神扫射过来。
林德尚瞬间怂了,脖子一缩,讪讪改口:“嘿嘿,打个比方,打个比方嘛。那是大哥家,我哪敢造次。”
二夫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祥云居。
此刻这里安静得让人发疯。
偌大的院落空荡荡的,连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林清玄坐在书桌前,整个人像丢了魂。
空气中那种独特的皂角清香还没散尽,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晚她发丝的触感。可转眼间,人去楼空,只留给他满室寂寥和桌上那张薄薄的素笺。
“契约已尽,两不相欠。勿寻。”
短短十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口上反复拉扯。
两不相欠?
呵,说得轻巧。
二丫和东春生怕触了霉头,早就躲得远远的。老陈头和陈婆子因为“照看不力”,被大夫人劈头盖脸训了一顿,直接发配去城外庄子“养老”了。
现在还硬着头皮留在林清玄身边的,只剩石头一个。这傻大个平日里咋咋呼呼,现在大气都不敢出,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弄出点动静来。
最让林清玄痛苦难堪的,是那该死的共感。
他本以为人走了,这联系也就断了。可谁知,这玩意儿非但没断,反而变本加厉,清晰得可怕!
他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另一端传来的情绪。
不是悲伤,不是思念,更不是后悔。
是开心。
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极致畅快!
她就像一只终于冲出牢笼的鸟,每一根羽毛都透着自由的欢愉。
她离开他,竟然这么快乐?
这种感知简直是酷刑。
她的每一次开怀大笑,都在嘲讽他此刻的狼狈与煎熬。
林清玄把自己锁在书房里,窗帘拉得死死的,不见天日。整个祥云居的气压低得能压死人。
就连小满的姨母都在自家对着院子里的咸鱼叹气:“这是去哪了,到了也不知道给家里寄封信!”
x小满的表妹乔杉看到自家娘亲担心便宽慰到:“兴许是怕写信回来被世子府里的那群人知道,小满姐有分寸的,您也不要太担心,她那一手手艺,到哪里都能活。”
姨母点点头,是的,小满就是蒲公英,到哪里都能活。
城外山中,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古树下。
“老家伙!你有病吧!”
一只橘猫气急败坏地蹿到树下,尾巴毛都炸开了,金色的猫眼里全是火:“你当时跟我打什么哑谜!什么‘失去重要的人’?你直接说是小满那死丫头要跑啊!我要是早知道,回去死死盯着,哪怕抱着她大腿哭,她也别想跑!”
老树神苍老的树皮微微抖动,两片枯黄的叶子悠悠飘落。
它的声音透着一股看透红尘的淡然:“一切皆有因果,小猫咪。你以为你能拦得住?她的去意,早在你呼呼大睡流口水的时候,就已经生根发芽了。”
“我竟一点没看出来!这丫头藏得可真深!”
团团懊恼地用爪子狠狠拍地,刨出一个土坑:“早知如此,我就该把她藏在床底下的银票全撕了!没钱我看她能跑去哪儿!”
老树神呵呵低笑:“好啦,别炸毛了。给你透个底——她走时,可不是孤身一人。”
团团浑身一僵,随即猛地跳起来:“什么?!她跟别的野男人跑了?!”
猫眼瞬间瞪得溜圆,怒火简直要从头顶喷出来:“好哇!胆肥了是吧!”
“唉……”老树神无奈地叹息,“你这猫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吗?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她肚子里,揣着一点‘胎光’走的。”
“胎光?”团团愣住了,猫耳朵疑惑地抖了抖。
“人之三魂,胎光为首,主生命之源。夫妻敦伦,气息交融,若机缘契合,便可能引动胎光入体,孕育新生。”
老树神慢悠悠地解释:“也就是说……”
团团的金色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猛地亮起两簇小火苗。
它尾巴倏地竖直,浑身的毛瞬间蓬松了一圈,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从喉咙里涌出:
“喵——哈哈哈!你是说……他们那晚真的……哎哟我去!胎光已入体?也就是说……小满她……她可能怀了林清玄的崽?!”
团团原地蹦起三尺高,刚才的怒火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幸灾乐祸和“柳暗花明”的狂喜。
“她跑?揣着林家的种,她能跑到天涯海角去?”
团团乐不可支,尾巴尖得意地左右摇摆:“这下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我看她这‘自由’还能逍遥多久!哈哈,林清玄啊林清玄,你这假正经的佛子,怕是要当爹都当得不清不楚!”
老树神不再言语,只静静伫立,树叶沙沙作响。
而团团,早已化作一道金色的旋风,迫不及待地冲向山下。
它要回那个死气沉沉的祥云居,去好好“点拨”一下那个还在共感煎熬中自作自受的榆木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