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舍之内,茶香袅袅。
谢铭扬手中的折扇“唰”地一声合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阿五垂手立在一旁,语速极快:“爷,蒋姑娘那边动静不小,看架势是要跟陈家父子硬刚到底。”
谢铭扬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哦?她一个弱女子,手无寸铁,拿什么反?靠那张利嘴,还是靠李知微那个只会砸钱的傻丫头?”
“她们想的是联盟之法。”
阿五压低了嗓音,“把受欺负的商户都串联起来,抱团取暖。”
谢铭扬手中折扇一顿。
这倒是个新鲜路子。
在这江都城,商户们向来是各扫门前雪,被地头蛇欺负了也只会忍气吞声。
能想到联合纵横这一手,这丫头脑子转得够快。
“她没打算来找我?”
谢铭扬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目光却往门口扫了一眼。
阿五面露难色,支吾道:“爷,蒋姑娘兴许不想欠您人情。”
“呵,不想欠人情?”
谢铭扬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不想欠,我偏要让她欠。”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高银街的方向。
“陈氏父子在高银街作威作福这些年,油水捞得盆满钵满,吃相太难看。确实该好好收拾一下了。”
阿五心领神会,立刻接话:“爷,那咱们也暗中添把柴,把这火烧旺点?”
“不急。”
谢铭扬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扇骨,“光动陈家没意思。我记得我家老头子那边,有个管账的跟陈家父子走得很近?也是个吃里扒外的蛀虫。”
他眼神骤然转冷,语气森然:“既然要动刀,那就连根拔起。把那个蛀虫和陈家父子绑一块,一起做掉。”
“好的,爷!”
阿五抱拳领命,转身欲退。
“等等。”
谢铭扬忽然叫住他,目光有些深邃,“姚小满变蒋依依,小丫鬟变小老板。这戏码,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两日后,夜色如墨。
高银街后巷,一家不起眼的货栈后院。
门窗紧闭,厚重的窗帘将屋内遮得严严实实。
两盏油灯昏黄,火苗跳动,映照着屋内七八张紧绷的脸。
这里坐着的,都是陈家父子刀俎下的鱼肉。
瓷器店孙老板面色灰败,眼中却透着股绝望后的狠厉。
原布庄刘老板虽然已经转行,但提起陈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豆腐坊冯寡妇带着弟弟缩在角落,那少年脸上还带着伤,眼神像头受惊的小狼。
还有干货铺吴掌柜、杂货行老钱……
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大家互相打量,眼神里有怀疑,有恐惧,更多的是一种走投无路的决绝。
蒋依依站在众人中间,没有半句废话,开门见山。
“各位掌柜、老板,今日冒险请大家来,不为别的,只为咱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陈氏父子。”
这四个字一出,屋内温度骤降。
蒋依依拿出一本册子,那是这两天周骁暗中查访记录的罪证。
“强收保费、骚扰女眷、强取豪夺、勾结胥吏、逼走商户……”
她每念一条,屋里人的拳头就握紧一分。
“单打独斗,我们永远是待宰的羔羊!陈氏之所以猖狂,就是吃准了我们是一盘散沙!”
蒋依依目光灼灼,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石落地。
“他们各个击破,我们就只能任人宰割。但如果我们联合起来,拧成一股绳呢?”
她深吸一口气,抛出了那个大胆的构想。
“我们要组建‘高银街商户共济会’!入会者,互助互保!”
“我们共同出资,聘请最顶尖的护院!”
她手指向站在阴影处的周骁,“由周镖师牵头,组建巡逻队。陈家的泼皮敢动任何一家,就是跟我们所有人过不去!”
“还要建立应急基金!谁家被恶意找茬、生意受损,会里立刻垫付补偿!绝不让任何一家因为陈家的打压而垮掉!”
“最重要的是——集体发声!”
蒋依依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乱颤。
“一人告状,那是蚂蚁撼树;十家、二十家联名上告,我就不信这江都城没有王法!我们可以绕过那些小鬼,直接向知府衙门陈情!”
这番话,说得众人热血沸腾。
尤其是“聘请护院”和“集体发声”,简直是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毫无顾虑。
布庄刘老板皱着眉,迟疑道:“蒋姑娘,想法是好的。但这钱怎么算?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人拿了钱不办事,或者中途反水,向陈家告密怎么办?”
这话一出,原本热络的气氛瞬间冷却。
信任,是最大的难题。
“刘老板问得好!”
李知微猛地站了出来,一把扯下腰间的钱袋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既然是共济会,自然要有规矩!”
她语气爽利,带着股富家千金特有的霸气:“我和依依商量了,我们‘蜜浮斋’率先出资五百两作为启动资金!我李知微以名下成衣铺和米铺的信誉担保,所有账目公开透明,请德高望重的老掌柜共同监督!”
她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锋般刮过众人脸庞。
“至于反水?咱们今天能坐在这里的,谁身上没背着陈家的血债?谁要是敢背后捅刀子,那就是断大家的活路,就是与所有人为敌!到时候别怪我们心狠手辣!”
这番话软硬兼施,瞬间镇住了场子。
一直沉默的周骁此时向前迈了一步。
他身形高大,宛如一座铁塔。
“护院一事,周某责无旁贷。”
他声音低沉有力,“威远镖局有的是硬骨头兄弟。不敢说万无一失,但只要有我们在,寻常泼皮休想近身!”
说完,他随手操起门边一根手腕粗的硬木门闩。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
只见周骁双手握住门闩两端,面色沉静,双臂肌肉骤然隆起。
“咔嚓!”
一声脆响,惊心动魄。
那根坚硬无比的门闩,竟被他生生折断!
断口参差,木刺横飞。
这一手功夫,干净利落,充满着绝对的力量感。
几位掌柜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彩。
这就是实力!
这就是安全感!
孙老板看着那断裂的门闩,脑海中浮现出女儿惨白的脸庞。
他猛地一拍大腿,眼眶通红。
“干了!我孙某人铺子可以不要,但这口气必须出!蒋姑娘,李姑娘,周镖师,我信你们!这共济会,我加入!”
“算我一个!”
冯寡妇的弟弟梗着脖子吼道,少年意气,最是无畏,“我姐被那畜生欺负,这仇不报誓不为人!”
“我也加入!”
干货铺吴掌柜咬牙切齿,“这些年被他们白拿的东西,够我再开两家店了!跟他们拼了!”
“我也来!”
“算上我!”
昏暗的灯光下,一只只手伸了出来,紧紧叠在一起。
原本充满恐惧和麻木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复仇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