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发出沉重的呻吟,陆奎面目狰狞。
胸膛剧烈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喷在陆金汗湿的额头上,手背上青筋暴起,不仅是因为用力,更因为那几乎要撑裂胸膛的暴怒。
陆金跟着他二十多年了,虽是随从,领的月银却跟将军府的管家一样。
娶妻生子安家置宅,包括他儿子娶媳妇儿,但凡是遇到要花大钱的坎儿,陆奎总会慷慨解囊。
破船还有三千钉,将军府再落魄,这点儿钱对陆奎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谁成想,二十多年的仁义,最后喂到了狗肚子里。
就在刚刚,陆奎深思熟虑后,让陆金派人去请徐镇山到都尉府一见,陆金杵着不动,张口就是“魏指挥使那里要如何交代”。
那一刻陆奎才知道,陆金早已经被魏平安收买了。
“你再说一遍!”陆奎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怒火淬炼的眼刀恨不得将他寸寸凌迟。
陆金抓着他的胳膊用力往外推,竭力获取到更多的新鲜空气,声音嘶哑。
“太子眼线遍布使团,将军此时倒戈,莫非铁了心要跟太子殿下作对?”
“作对?太子居心叵测,勾结胡部,蓄意暗杀边军大将,破坏献礼挑起战乱,老子这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边疆百姓,这是大义!”
陆奎说得斩钉截铁。
其实他到此刻也没拿定主意,去找徐镇山,只是想先探探口风,看看是不是像苏未吟说的那样,徐镇山已经怀疑上他了。
“这不是大义,是找死!”陆金眼睛里泛起血丝,比他还要坚决。
“去找徐镇山,或许能无功无过的完成献礼,可回到京都之后呢?您想过回到京都将面临怎样的局面吗?那可是太子,他手里还拿着您杀人的把柄!”
寒意沿着背脊攀升,陆奎被说中要害,手劲刚要松,又突然想到什么,再度施力压紧。
“我不过是杀了三个贱人,他这可是通敌叛国。真把老子逼急了,老子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禀明陛下,要死一起死!”
他不过是把事情办砸了而已,真闹开来,影响的可是太子的储君之位,孰轻孰重,他不信太子拎不清。
这也是他会认真考虑苏未吟提议的主要原因。
陛下现在正值壮年,太子还只是太子,这天下还没轮到他说了算。
“胳膊拧不过大腿,死的只会是你!”陆金突然发力,一把将陆奎推开。
他弓着身剧烈咳嗽几下,等不及把气喘匀,又接着说道:“你能想到,太子殿下会想不到?等他收到消息,你有没有命活着踏进京都地界都不一定。”
陆金不是完全没良心,除了贪图魏平安许下的荣华富贵,他也是真心在为陆奎打算。
别说太子这个储君了,光是一个魏平安,就不是陆奎能够抗衡的。
三条人命或许不能彻底捏死他,但魏平安的手段一定可以。
“你懂个屁!”
陆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门外,喘着粗气,咬紧牙关将声音压低。
“这事儿根本就成不了。徐镇山已经在挖井了,井下的暗道马上就要暴露了,我还怎么炸他?揣个麻雷子直接冲过去抱住他同归于尽吗?”
怒气和慌乱一齐冲上脑门儿,陆奎面色暗红,无处发泄,抬起脚猛的朝陆金踹过去。
陆金不敢躲,硬生生挨下这一脚,被踹得踉跄后退,重重撞在门上,再顺着门板跌坐在地。
他深知陆奎的脾气,若是躲,陆奎会更加火大,说不定会当场弄死他。
他一个随从,死也就死了,谁也不会在意。
再大的富贵,还得有命享才行。
这一撞,厅门彻底关严,将仅有的一缕光截断在外。
陆奎撒了气,怒气稍微平息。
“将军……”
陆金挣扎着爬起来跪好,趁机劝说:“您放心,魏平安说了,会有人策应咱们。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们又不是傻子,难道不知道随机应变,就傻待在暗道里等徐镇山抓吗?”
“再说了,井下暗道跟您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您挖的。就算徐镇山有所怀疑,他有证据吗?”
“若最后能成事,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不成,那也是魏平安的人犯蠢暴露了月亮井。到时回了京都,您大可将责任推到那些人身上,您可一直都在尽心尽力的替殿下办事。”
陆金捂着被踹的肚子膝行靠近,苦口婆心。
“将军,小的都是在为您着想啊!那苏未吟是在给您下套呢,她揣的什么心思您还不明白吗?但凡她有一丁点儿顾念父女之情,那大公子二公子又怎会……唉!”
陆金低伏下去,重重叹气。
陆奎厚唇颤动,大掌按住桌角,脸上浮现出如梦初醒般的恍然。
是啊,他险些忘了这一茬。
早在老二武考出事的时候,那孽障就说了,她要送陆家人去死!
如今他被逼入绝境,进退两难,她只会落井下石,又怎么可能突然间良心发现,替他指明出路?
陆奎后背冷汗涔涔。
好险,差一点儿就着了那孽障的道。
久久没听到动静,陆金试探着抬起头,只见陆奎坐在椅子上,眼底的挣扎已如同门缝中那缕被截断的阳光,彻底消失湮灭,剩下的只有破釜沉舟的坚决。
陆金说得对,他若是倒戈,即便过了献礼这一关,太子也不会让他有命活着回到京都。
谁的命,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
徐镇山得死,太子的事儿,得办!
什么江山社稷,什么边境百姓,干他屁事!
他为大雍拼杀卖命十多年,又得着什么好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厅门重新打开,陆奎走进灼热刺目的阳光下。
他得去月亮井看看,了解清楚情况,好作应对。
刚走到院门口,张威带人过来传话。
“月亮井下挖出暗道,徐大将军请陆主使和苏护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