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气息。
没有生机。
——它所拥有的,好像只是一点儿虚无缥缈的“机缘”。
卓无昭取出的并不是这锦囊,而是地图。
尽管天生我材绘制尽量详细,但岁月如梭,变化总是翻天覆地。
就如那家“百类不拒”的客店,早就无声无息腐烂。
卓无昭目光搜寻着,现在最大的问题并非人事变易,而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哪。
山野,乱石,参差的黄草迎风折腰。
有一截截断裂的,飞飘起来,落在卓无昭身侧。
天地寥寥。
卓无昭叹了一口气,放眼向外。
找到人烟,问明地点,不失为一个解决目前困境的好办法。
恰好是到了午间,远处真有袅袅的白气腾空。起伏的地势上,房舍一块一块,零星又分明。
卓无昭起身前去。
路程比预料中更长,直到浓郁的家常味道扑面而来,不止是酒菜,还有热气与喧闹。
高悬着的晨昏省安钟下,十几张桌案两列摆开,酒亮菜香,红绿莹白相衬,碗中七分满,筷尖染成一段艳红。
主位上坐着一名秃顶老者,面容和蔼,两道粗长的眉毛弯弯,带得那双褶皱着的眯缝眼也成了笑眼。他胸前红绸,扎作一朵红花,花比脑袋还丰腴几分。
周围的村民都向他拱手,道贺完才依次入席,老者也乐呵呵地点头,看场面差不多了,便向天举杯。
他没说话,欢呼的是村民们。等他提起筷子吃着,其他桌上的互看一眼,也都埋头大嚼。
一时间除了袖子与桌面的摩擦声、筷子与碗盏的碰触声、口齿咂摸声,四下陷入安静。
卓无昭出现在村口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席上的人们还在吃着,“啪嗒”,主位上的老者手中的筷子掉在桌面。
“他”看着众人,还是最开始那副样子,眉眼皮肤却渐渐灰去,浑身颜色都成了画染的。
纸扎的“人”,端端正正,笑面迎客。
席上的人谁都没有抬头,除了坐得离主位最近的、一名穿着棉麻短袍的中年汉子。
他悄悄地瞥一眼,见主位桌上杯盘未净,没忍住,“啊”地叫了一声。
所有人都看过来,一阵愣神之后,他们看到了卓无昭。
其实卓无昭有意绕过了他们的桌席,但纸人乍然离场,还是令他脚步缓了一缓。
他知道那纸人是妖类化身,或许把他当作了修仙士,不欲冲突,因此先行一步。
这不算坏事。他有了可以打听去路的机会。
但事实……没有那么理想。
他被拦下。拦他的人有三五个,外表精瘦黝黑,是在土地里起早贪黑养成的体格。
他们却并不擅长凶恶相,都离着卓无昭还有些距离,不说话,不上前,眼里还带着几分迷茫。
卓无昭听到穿棉麻短袍的汉子召集众人,低声催促:“快把小绣送过去,再加一只新鲜的猪头,快!”
众人忙里忙慌涌进村内一间屋子,门一开,一个婆子探头出来,迷瞪地问:“你们就吃完啦?这还没到时辰呢!”
没人听她啰唆。有人抬出简陋的草帘轿子,四面漏风,都被红花遮掩。
一道细瘦矮小的身影从屋子里被拉出来,婆子牵着她,走上草帘轿子。
随即,轿子被抬起,携着几担供品远去,风似的轻悄。
“这样就能平息百身大人的怒气吗?”有人闷不住咬耳朵。
“谁知道呢?都怪那个外来人,没头没脑,冲撞仙神。”
“哎呀,百身大人一贯亲和,怎会与无知小民计较?”
最后的话是穿棉麻短袍的汉子说的,他显然是村里望族,有见识,心也定。他安抚众人:“散去吧散去吧,各家还有活干,咱们凭百身大人庇佑,诸邪不侵,但自己不努力,也不能享丰年,还是得抓紧!”
有人问:“那这席……”
“先留着,等他们回来再说。”穿棉麻短袍的汉子顿了顿,抬起下巴示意他们,“把百身大人的新法相请回祠堂,原来那个也照规矩,好好奉送。”
“哎。”
回应的人话音未落,穿棉麻短袍的汉子也不停,快步到了卓无昭面前。
“这位……小仙人。”他当然注意到卓无昭腰后的刀,村里不是第一次有修仙士闯入,也不见百身大人这般迅速离去,于是他保持着敬意,“小仙人,今日是我们地神百身大人的寿宴,大家聚在一起庆祝庆祝,偷个闲,小仙人远道而来,若要与民同乐,我们随时欢迎。”
“原来你们是在酬‘神’。”卓无昭似乎才明白过来,“敢问这一位百身大人,是什么来历?”
“凡夫俗子,如何追究鬼神。”那汉子不紧不慢,道,“小仙人有心卫道,不如去别村走走,西南方向妖魔横行,民不聊生,更盼着小仙人救护。”
“那她呢?”
“她?”
那汉子看着卓无昭朝草帘轿子离开的方向扫去一眼,即刻了然:“她是自愿追随大人。历来每一位追随者,我们都会善待其家人,并永远铭记他们的奉献。”
“那下一次呢?在座的,会是谁自愿追随,谁被铭记?”
那汉子沉默了一瞬,忽地迎着卓无昭的目光,缓缓道:“无论谁,都将诚心诚意。小仙人,如今村内父老给我几分薄面,愿意信我主事,正是因为百身大人的第一位追随者,出自我的祖上。”
卓无昭盯着他,良久,点了点头:“既然习俗如此,我不会妄动。”
“多谢小仙人。”那汉子深深一揖,真心或是假意,都庆幸将此事揭过,“小仙人奔波劳累,村中还有薄酒,就请小仙人赏光,吃饱喝足再上路。”
“不必了。”卓无昭无心耽误,“我急着赶去厄水,就想问问从这里过去该怎么走,大约多远?”
闻言,汉子着实惊讶起来。他上下打量着卓无昭,又往后望了一望:“小仙人是有同门未到吗?还是……”
“我一个人。”卓无昭拿出地图。数丈外,一只碧眼的隼垂下头,振翅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