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纠结也没纠结多长时间。
田世安抬头问了个关键问题:“娘,你那些个人脉,说的是什么工作啊?”
就是比较,也得知道跟谁比啊。
田大娘回想了下:“招工的地方倒是挺多。
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被选上。
京郊的京棉一厂,现在正建设的热火朝天呢。
等建成之后,估计要大规模招工。
虽说一般招的都是女同志,但肯定也有不少岗位要男同志。
我想着,到会儿招工的时候,老二媳妇也进门了。
你们四个都去试试,哪怕能选上一半儿呢。
咱们家也算从泥里拔出腿啦!”
田世安更纠结了。
要说是个道三不着两的工作,还能直接推拒了。
可纺织厂啊,他自个儿听着都心动。
新社会,工农当家。
田世安没办法当机立断:“娘,这不是还没建好的嘛。
等等,等招工的时候,我们去看看。”
田大娘点头:“也行,倒也没那么着急。
其实现成的工作也有。
就是觉着不怎么合适,我也就没提。”
田世安多嘴问了一句:“都什么工作?”
田大娘面容平静:“花儿市大街这边的掏粪工有缺······”
田世安觉着,自个儿多余问这么一句:“娘啊,这活儿,是吧,味儿有点儿大!”
田大娘笑笑:“要不是辣眼呛鼻子的,也轮不着让你挑三拣四。”
眼看着夜色渐晚,田大娘打发儿子去自个儿分的单间休息去。
李水仙拦了下,没拦住。
田大娘的理由很充分:“那房子也得隔三差五住下人,不然等我搬过去之后,屋子里没个人气儿太阴冷。”
于是田世安揣着盒洋火,跟引火的一把细柴,提着煤油灯,大踏步的赶去单间儿休息。
田大娘预备着过完冬天搬出去这事儿,老杨家上下也已经清楚了,听她这么一说,也没有狠劝。
福安想了想,大舅哥二十郎当岁的壮小伙子,生个炉子,过一晚上应该没事儿。
于是也丢手不管,拢着妻女上炕休息。
今儿晚上是个阴天,乌云蔽月。
田世安提着煤油灯,心跳与脚步声作伴。
一路急行进了田大娘的小屋。
害怕倒是不害怕,就是生火的时候有些费劲。
点燃的煤球炉上坐了壶水(不是蜂窝煤),窗户不用留缝也透着寒意。
田世安想着棉纺厂的事儿,本以为会睡不着。
没成想,想着想着,就进入了梦乡。
裹着月亮的那层乌云,像一块捂在灯笼上的湿布。
可那湿布终究捂不住光——云缝里先漏下一缕银线,继而如溃散的败兵,仓皇向四周逃逸。
月光终于倾泻而下,毫无保留地泼洒在这处人员冗杂的大杂院。
它掠过晾晒的旧衣裳,掠过窗台底下那筐用土覆上的大葱干叶。
最终落在那扇朱红色关的严严实实的大门上,将正在抽取门栓的一双手照的莹白如玉,丝毫不见半个半点跟皱纹,仿佛时光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年前一般。
随着门栓被抽掉,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从门外挤进来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反手给门关上,却没有往院儿里去。
一个不怎么年轻的男声响起:“妹子,给我留个紧急的标记干嘛?咱儿子出事儿了?”
只见推门的那双手的主人,捂着鼻子往后撤了两步:“你洗澡了吗?”
这声音,赫然就是平日里好脾气应对儿媳妇的魏大娘。
男:“我看见的时候,澡堂子都关门了。
在家里略微擦擦,换身衣服就过来了。
什么事儿快说,明儿我还有早班儿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粪行,天天起早贪黑的,总不能人家撅着屁股的时候去收粪吧。
刚刚靠着大门的工夫,都快睡着了。”
魏:“我就说不让你干这行,你非干。
非得说干这行不引人注意。
好嘛,这几年干下来,别说是引人注意了。
除了苍蝇,都没人正眼看你。”
男:“别说废话了,赶紧的啥事儿。
我今儿棉鞋脏了,套了两双袜子穿的单鞋出来的,这会儿没跺脚都是我忍着呢!”
魏大娘言简意赅:“再给点儿钱!”
男:“半个月前不是刚给过你嘛,怎么还要?”
魏:“你儿子要花,我怎么办?”
男人没好气的甩了句:“行吧行吧,我就猜你没好事儿不找我。
兜里就这么些,你先拿着,抽空找人给换成现钱。
省着点儿啊,咱们现如今可是坐吃山空。
上头连个经费给的都扣扣索索的。
我都怀疑上线改头换面开始投身社会主义建设了。
次次见面儿的地方都变。
经费缩减就算了,要求还越来越多!”
一边骂骂咧咧,男人一边从兜里摸出了根儿不怎么闪亮的小黄鱼。
魏大娘嘴角一撇:“行吧,我们尽量俭省点儿。
等花完了再说。”
男:“不是尽量,是一定要俭省点儿。
我近期就不过来了,上线给个任务,让去第八修械所转转。
说是让试着发展两个内情人员。
等我回来之后给你消息。”
魏大娘不可置信:“你都让那啥腌入味了,还能发展内情,谁信你个掏粪工啊!”
男人推门出去:“成不成的,总得努力下,不然怎么养你们娘俩。
再说了,没有任务,怎么拨经费啊!”
这倒是句大实话。
魏大娘追出门外,小声叮嘱:“你小心点儿,宁愿任务失败,也别把人搭进去!”
男人回头有些小感动的回道:“你赶紧回屋吧,我要是那种赤胆忠心的人,早他娘的下去报到了。放心!”
魏大娘微微点头,把大门给关上,抱着膀子往屋里钻。
这大冬天的后半夜,院儿里水池子已经见了薄冰,人要是喝多了躺门口一晚上,不出意外的能冻硬实。
估计也没想着这会儿还有人没睡觉。
于是也就没看见,一个近期大院儿里,最熟悉的陌生人田世安,正蹲在装大葱的破筐后面。
等到魏大娘把自个儿屋里的门关上之后,他才满脸震惊的站了起来。
要不是晚上两碗汤面,今儿也不会起夜。
要是不起夜,还见不到这么精彩的一幕。
老娘可真有福气,选的这个大杂院,妥妥的卧虎藏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