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殿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缓,很柔,带着少女独有的轻盈,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心尖。
紧接着,便是观潮温和又恭敬的声音:“儿臣观潮,叩见父皇。”
盛元帝抬头,目光瞬间锁定在殿门口的少女身上。
距离上一次见她,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
这七日里,他无数次在深夜批阅完奏折后,悄悄从御案下取出观潮从前抄录的《农桑辑要》。
他会一遍遍描摹她清秀的笔迹,指尖拂过纸上的墨迹,仿佛能触到她写字时的温度;他会一遍遍回忆她的模样,从她幼时梳着双丫髻的可爱,到及笄礼上亭亭玉立的模样,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如昨。
此刻再见,他才发现,自己竟记得那样清楚——记得她上次来太极殿时穿的浅青色襦裙,裙摆上绣着的是暗纹芍药,记得她那时梳的双环髻,用珍珠串成的流苏垂在肩头;记得她耳后别着的那朵粉白色绒花。
而今日,她穿了一身浅杏色襦裙,是她一贯喜欢的低调样式;头上只簪着一支白玉簪,玉质温润通透,很像是正是他去年及笄礼后,亲手为她戴上的那支。
她的发丝柔顺地垂在肩头,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面容依旧清丽得像春日初绽的梨花,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疏离,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雾,再也没有从前那般毫无保留的亲近。
盛元帝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酸涩与思念瞬间涌上心头,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手紧紧攥着龙椅的扶手。
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疯狂滋生——他想立刻起身走到她身边,想伸手拂去她肩头的落发,想问问她这些日子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因为他的疏远偷偷难过,想把她拉进怀里,告诉她他有多想念她。
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是盛朝的帝王,是她名义上的父亲,他肩上扛着万里江山,身上背着伦理纲常。
他不能让自己的荒唐,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更不能毁了她。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却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阿潮,起来吧。”
他竟不自觉地喊了她的小名。
殿内的扈况时猛地一愣——陛下多久没这样叫过观潮了?
自从及笄礼后,陛下对公主向来是称呼“玉荣”或“长公主”,这般亲昵的“阿潮”,已是许久未曾听闻。
连观潮也微微怔住,抬眸看向盛元帝,眼中满是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称呼自己。
盛元帝喉间泛起一阵干涩,方才脱口而出的“阿潮”二字像滚烫的烙铁,让他指尖都微微发颤。
他迅速反应过来,连忙微微咳嗽一声,那声咳嗽刻意放得重了些,试图掩盖住心中的慌乱。
他的目光仓促地扫过殿内,最终落在扈况时身上,生硬地转移话题:“况时刚从岭南回来,带了不少岭南的特产,你们许久未见,今日正好一起聊聊,也让他给你说说岭南的风土人情。”
借着扈况时的名义,盛元帝开始与观潮闲聊。
他问她近来读了什么书,宫里的生活闷不闷,甚至还问起了球玉宫院子里的那株西府海棠有没有开。
他的语气看似随意,像寻常长辈对晚辈的关心。
可他的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从观潮身上移开——他贪婪地看着她弯弯的眉眼,看着她被阳光照得微微发亮的瞳孔,看着她说话时轻轻颤动的睫毛,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心中的思念像潮水般汹涌,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多想伸手把她拉到身边,紧紧地抱在怀里,把她困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想告诉她,他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了所谓的伦理,刻意把她推开;后悔每次见她时都装作冷淡,让她受了委屈。
他想告诉她,他有多害怕,害怕有一天会彻底失去她;他更想告诉她,他对她的感情,早已超越了父女。
可他不能。
他是盛朝的帝王,是天下人的君主,肩上扛着万里江山、黎民百姓;他还是她名义上的父亲,身上背着伦理纲常的枷锁。
这些话一旦说出口,不仅会毁掉他苦心建立的帝王形象,让朝堂动荡、天下非议,更会毁掉她的一生——她会被贴上“悖逆伦理”的标签,被天下人唾骂,再也无法抬头做人。
他不能这么自私,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毁掉他视若珍宝的人。
在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快要说出不该说的话时,盛元帝猛地住了口,对着两人生硬地说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如今长大了,也该多互相扶持,彼此照应。”
说完,他便突然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他怕她再待下去,自己会彻底失控,会在她面前失态,会做出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观潮虽有些疑惑父皇为何突然赶人,却还是顺从地躬身行礼:“儿臣告退。”
扈况时也连忙跟着行礼,两人转身,缓缓朝着殿外走去。
观潮走在前面,浅杏色的裙摆轻轻扫过金砖地面;扈况时跟在后面,时不时侧头看她,眼中满是欢喜。
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关上,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彻底将观潮的身影隔绝在盛元帝的视线之外。
盛元帝靠在龙椅上,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方才还亮得惊人的眼底,此刻光亮瞬间熄灭,只剩下无尽的落寞与痛苦,像被乌云笼罩的夜空。
他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还残留着想要触碰她的冲动,心口的位置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又空又疼。
殿内的龙涎香依旧清雅,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那是他从前最喜欢的香气,此刻却只觉得刺鼻。
御案上的奏折依旧堆叠如山,朱笔还搁在奏折旁,墨迹未干,可盛元帝的心,却早已不在政务上。
他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她说话时的模样,她微笑时的模样,她转身离去时的背影,每一个画面都在脑海中反复播放,让他愈发思念。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盛元帝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诗,喉间泛起一阵苦涩。
他这才明白,有些思念,不是刻意克制就能消失的。
它会像藤蔓一样,在心底疯狂生长,缠绕着他的每一个念头,让他在每时每刻,都被这份深情折磨得无法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