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知今日这场面,绝非善局。
哪怕她如今怀了身孕。
可在这几位主子面前,依旧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妾室。
稍有差池,便可能万劫不复。
她低眉顺眼,由熙春扶着,缓缓上前几步。
“奴婢给老太君、大夫人、二夫人请安。”
行完礼,她就垂手站到一旁。
屋子里,只剩佛珠碰动的轻响。
“哒、哒、哒……”
一声接一声,钻进耳朵里,搅得人心神不宁。
好半天,老太君才睁开眼。
“听说你有身子了,重得很,坐下吧。”
一个小丫鬟赶紧搬来张绣墩。
绣墩被放在了最靠门的角落,离主位最远,也离出口最近。
那位置说不上失礼,却分明带着疏离与冷待。
“谢老太君。”
醒黛依言坐下。
她刚坐下。
二夫人那又尖又利的声音就刺了进来。
“娘,您叫个妾室来这儿干嘛?”
语气里满是不解,还夹着一股子轻蔑。
大夫人听了,嘴角微微一扬。
眼光一扫,不疾不徐地落在醒黛平坦的肚子上。
“你这话说得没水平。她现在可是怀着瑾昱头个孩子,可是我们墨家的功臣。”
二夫人卫氏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顶了回去。
“呵,谁不会生孩子?”
她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口气。
“再说,那天瑾昱在丞相面前可是拍着胸脯答应的,要尽快让知芮生下嫡长孙,好给那边交差。她肚里这……”
嫡长孙。
这三个字沉沉地压在醒黛的胸口。
司知芮是名正言顺的墨家少夫人。
她的孩子是墨家下一代的正统继承人。
而自己肚子里哪怕是个男婴,也终究抵不过一个“嫡”字。
血统的尊卑,如同天堑,横亘在她与墨家未来之间。
醒黛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一寸寸刮过她的皮肤。
她只能低着头。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砰!”
一声闷响骤然炸开。
老太君的拐杖狠狠砸在青砖地面上。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你们俩,一碰面就掐,哪天能好好说句话?”
老太君语气冷冽。
“今天叫醒黛来,是为了几句要紧话。”
训完儿媳后,她向后靠了靠,神情稍缓。
但那股居高临下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醒黛。”
“奴婢在。”
醒黛赶紧应声,将自己的头垂得更加低了。
“你如今怀了身子,是墨家的骨血,理当金贵。”
老太君慢条斯理地开口。
“可别仗着有孕就翘尾巴。”
“你得时时刻刻记住自己身份。别闹事,多替知芮想想。”
“她是瑾昱明媒正娶的正妻,丞相府的嫡女,是墨家上下都认的主母。你怀的这个孩子,哪怕是男婴,也改不了出身。”
她停顿片刻,目光牢牢锁住醒黛,声音低沉。
“至少,得让瑾昱在那边,有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醒黛早就明白自己的处境。
可今日被老太君当面点破,胸口仍是痛得厉害。
这条路,比她原先想的,难上百倍。
“老太君说得对。奴婢知道。”
酸意却从胸腔直冲眼眶,烫得醒黛双目发胀,热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咬紧牙关,硬生生把那股委屈压了下去。
老太君目光沉沉地看向醒黛。
“光知道没用。你,必须去做。”
“今儿回去,就去告诉瑾昱,多往知芮那儿走动。”
她端起茶盏,慢悠悠啜了一口茶。
“只要是墨家的种,从谁肚子里出来,都一样。能添丁进口,就是本事。”
“今儿叫你来,不是为了训你。就是想让你明白。往后行事,得守规矩,别让人背后戳脊梁骨。”
醒黛的指甲掐进掌心。
让她亲自把丈夫推到其他女人床上,这是多大的羞辱?
可她是妾。
没资格摇头,没资格哭喊。
只能低着头,把委屈和苦楚一股脑儿咽进肚里。
二夫人此刻终于冷笑出声。
那双画得细长的眼,死死钉在醒黛脸上。
“娘跟你讲道理,你这种下贱出身的,能听进去一句话吗?”
“我可告诉你!”
她声音猛地拔高。
“这两日,我让人日夜盯着云禧院!要是二公子一步都没踏进知芮的门,你就自己爬过来领罚!”
醒黛身体一颤,连带着心口都跟着抽搐了一下。
“是……奴婢……明白了。”
她咬着唇,低声应道。
一直沉默的大夫人,忽然轻飘飘地开了口。
“不过是个丫头爬上来的妾罢了,妹妹何必动这么大火气?真把这种人放在心上,反倒跌了身份。”
“您可是墨国府正儿八经的二夫人,贵重得很。”
她顿了顿,语气更轻了些。
“这话传出去,旁人还不得笑话咱们府上连个下人都容不下?家风都丢了。”
尹氏没有骂醒黛,可字里行间已把她踩进了泥里。
没有直接数落卫氏,可每一句都在讽刺她的失态与浅薄。
这哪是劝架?
分明是往本就燃烧的火堆里,又泼了一瓢滚油。
卫氏的脸一下涨得发紫。
“姐姐这话,倒点醒我了!”
她猛地站起身,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就是个下贱的奴婢,也配跟我叫板?我教训她,天经地义!谁敢说不对?”
“哼!”
她头也不回,直冲门外。
经过醒黛身边时,故意停了一步。
浓烈的脂粉味扑面而来,压得人抬不起头。
“自己有多少分量,心里没数?”
她冷笑,声音低沉。
“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好好想想!”
醒黛浑身僵住。
她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嗯。”
卫氏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口气。
旋即,她猛地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醒黛整个人僵在原地,只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冷意。
她身后的熙春吓得脸色发白,连大气都不敢出。
大夫人望着卫氏远去的背影,唇角笑意更深了些。
她缓缓站起来,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身上那件云锦外衣。
“母亲,这儿没别的事了,媳妇先告退了。”
她对着高座上的老太君福了福身。
随即转过身,脚步轻缓地走了出去。
松鹤堂一下子安静下来。
高座上,老太君闭着眼,头微微垂着,像是在小憩。
而醒黛还缩在冰凉的绣墩上。
她的手指死死抠住绣裙的边缘,不敢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