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25日?宁州·夜
夜色很深,风比往常慢了许多。
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像是失去了方向,只在房间的角落打着旋,偶尔掀起一角窗帘,又静静垂下。那种声音,不再是呼啸,而是轻轻的呼吸。
知秋睡在床上,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她的睫毛微微颤着,嘴角有一丝细微的弧度,像是在梦里笑。
我坐在床边,灯光柔和地洒在她的脸上。那张脸如今比白纸还薄,透着几乎透明的苍白。可我仍觉得它是温暖的——因为那是她。
窗外的风渐渐停了。宁州的冬夜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连远处的车声都听不见。
我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像风留下的痕迹。
那一刻,我忽然有种错觉:风不是停了,而是走进她的梦里去了。
——
早晨六点半,天刚亮。
屋外的雪下了一夜,宁州终于被冬天彻底接管。路边的行道树被白霜包裹,像一排静默的雕塑。
我给她煮了粥。米香在屋子里慢慢散开,她醒来时,轻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圣诞节。”
“哦……”她笑了笑,“原来还没到年末。”
“还早着呢。”
“你给自己准备礼物了吗?”
“没有。”
“那我送你一个。”
我愣了一下。
她抬起手,轻轻放在我脸上:“我的礼物就是——我还在。”
我盯着她看了很久,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一样,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她笑得很轻,像雪落在风上的声音。
“周磊,你别那么难过。”她说,“我不是走,我只是要去另一个地方呼吸。”
——
午后,她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她说要坐到阳台上去。
我扶她到轮椅上,替她披好毯子,推着她走到阳台。
阳光很淡,风也很温柔。
她眯着眼,抬头望着天空,说:“你看,今天的天这么蓝。”
“是啊。”
“像不像那年我们去青海湖的那天?”
“那天风太大,你的头发都被吹乱了。”
“是啊,我还骂你没带帽子。”
“你那时候气得脸都红了。”
“可后来你给我围上了自己的围巾。”
她笑了笑,目光被风吹得有点湿润。
“那条围巾还在吗?”
“在,我一直留着。”
“那你以后别扔,它闻起来像风的味道。”
我轻轻点头,不敢说话。
她靠在椅背上,仿佛又睡着了。风拂过她的脸,带动几缕碎发。那一刻,我觉得风在替她呼吸。
——
傍晚,窗外的天慢慢暗下来。雪停了,街灯亮起,光打在雪地上,泛出一点淡淡的金。
她醒过来,轻声问我:“今天晚上有风吗?”
“有一点。”
“那就好,我喜欢听它的声音。”
她靠在我怀里,神情安静。
“周磊,你有没有觉得,风其实是时间的影子?”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它看不见,却能带走所有东西。”
“那它也会带来新的东西。”
“可它带不回失去的人。”
我喉咙发紧,没说话。
她继续轻声道:“我总觉得,风在替我们活着。它知道我们舍不得告别,所以它一遍又一遍地回来。”
“那你答应我,不管你走到哪儿,记得回来看我。哪怕只是一阵风。”
她笑了笑:“好。”
夜。
她的身体开始发冷,脸色比白天更淡。医生说过这种情况,也许随时会有变化。
我握着她的手,感觉那温度在一点点消退。
她睁开眼,看着我:“你在哭吗?”
“没有。”
“别骗我。”
我吸了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我只是怕。”
“怕什么?”
“怕风停了。”
她笑着摇头:“傻瓜,风不会停。它只是换个方向吹。”
她的手指在我掌心里轻轻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安静下来。
她的目光还在看着我,但眼神里的光开始一点点散去。
我俯下身,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那一刻,我听见外面的风又起了。
它拍打着窗子,像是在轻轻叩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突然变大了。
窗帘鼓起一阵柔波,风铃叮当作响,声音清脆得像远方的笑声。
我抬头,看着她。她的唇角仍然带着一点笑意,仿佛下一秒就要醒来。
我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低声说:“知秋,风来了。”
屋子里静得出奇,只有风铃在摇晃。
我忽然明白,她真的走了——不是离开,而是被风带走了。
凌晨。
我坐在窗边,一直没合眼。
风一点点小下去,天色微亮。
我打开日记本,手有些抖,写下:
“第269天。
风止于她,
她止于光。
从此以后,
我听到的每一阵风,
都在叫她的名字。”
我放下笔,窗外的风再次吹进来。
那风带着雪的味道,却一点也不冷。
我仿佛听见她在笑,笑声很轻,像风经过树梢的声音。
天亮了。
街上的积雪反着光,整个城市被照成了一片淡金色。
我收拾她留下的衣物,一件一件叠好。那条她最喜欢的围巾,我没有放进箱子,而是挂在窗边。
风进来的时候,围巾被吹起一点弧度,像有人伸手要抱我。
我伸出手,指尖碰到那一角布料。那一瞬间,我几乎相信——风有记忆。
午后,我去了那条河。
河面依旧结着薄冰,芦苇在风中摇晃。
我站在桥上,风从身后吹来,掠过我的耳畔。
我轻声说:“知秋,你听,风来了。”
远处传来一点回声,不知是风的声音,还是她在回应我。
我闭上眼,任风穿过我。那一刻,我仿佛能感觉到她就在我身边,像那年一样,笑着,伸手拽住我的袖子。
傍晚,我回到家,打开电脑。
新的文档标题是《风止于她》。
我写下:
“风吹过山川、吹过街巷,
最后停在她的唇角。
她走了,风还在。
可从此以后,
风再也不会冷了。”
写完,我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
风轻轻掠过,带动那条旧围巾微微摇曳。
我忽然明白,她没有走。
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留在了风里。
夜色重新落下。
我在日记的最后一页写道:
“第270天。
风停在她身边,
也停在我的心上。
若有来生,
愿我仍是风,
只为她而吹。”
我合上笔记本。
窗外的风再次拂来,像她的指尖,温柔地碰了一下我的脸。
我轻声说:
“知秋,晚安。”
风应了一声,轻轻地,像是她在回答
“周磊,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