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24日?宁州·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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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缓慢地沉下来,像一条温柔却有重量的河流。风又回来了,带着冬天的味道,带着某种旧时的气息。
我坐在客厅,灯光温暖,桌上放着两杯茶。她在卧室里睡着了,呼吸轻微,像风吹过薄雾。我不敢开太大的灯,怕惊扰她梦中的安宁。
这几天,她的状态时好时坏。医生说这算正常,但我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每当夜深人静,她呼吸变得急促,我都会伸手探一探她的额头,听一听她的气息,直到那熟悉的节奏重新平稳下来,心里才敢放松。
她不知道,这些天我几乎没睡过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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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她醒得早。阳光还没爬上窗台,她已经靠在床头看书。那本书是我几年前送的旧诗集,封面有点卷边。她翻到一页,轻声念给我听:
> “风从北方来,带走了雪,也带走了不安。
我在风的背后,看见春天的影子。”
我笑了:“你还记得那首?”
“当然记得。那时候你说,这首像我。”
“现在也像。”
“可我不是春天了。”
“你是风本身。”
她听完这句话,笑了。那笑容有光,有柔软,也有一点点倔强。
上午,她突然想去镇上的老集市。
我起初不同意——天冷,她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但她坚持,说那里的糖炒栗子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
于是我找出她厚实的围巾,给她戴上,又披上外套。她低头让我系好扣子,神情乖巧得像个孩子。
出门的时候,她说:“你知道吗?每次闻到炒栗子的味道,我就会想起外婆。”
“因为她经常买?”
“嗯。她去世那年冬天,我就在街口闻到那味道,然后就哭了。”
“那今天就别哭。”
“不会哭了。”
她笑着说,语气轻,却让我心里微微酸。
集市依旧热闹,空气里飘着混杂的香气:油炸的、糖的、炭火的。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在摊位间穿梭,风裹着喧嚣,也裹着生活的味道。
她走得慢,我在旁边扶着。那摊老栗子铺的老板还在,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头发更白了些。
“还是两份?”老板笑问。
“还是。”我点头。
他熟练地翻炒着铁锅里的栗子,咯吱咯吱的声音听起来像时间在磨。
香味弥漫开来。她接过纸袋时,手有点抖,但眼神亮得像小孩。
“烫。”我说。
“我知道,可我就想趁热吃。”
她吹了吹,咬下一颗,脸颊鼓鼓的。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几年前的她——那个笑起来像春风一样的女孩。
我们在街口坐下。风从斜对面吹来,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忽然说:“周磊,这风有点冷。”
我立刻伸手替她整理围巾:“那我们回家?”
“不,等我吃完。”
她把最后一颗栗子放到我手心:“给你。”
“你不吃?”
“我吃了心疼牙。”
“骗人。”
“那你吃吧。”
我看着那颗栗子,忽然有点舍不得吃。
回家的路上,她靠在我肩头,轻声说:“我好久没出来这样走了。”
“以后还能。”
“你啊,总喜欢‘以后’。”
“那你想听什么?”
“想听‘现在’。”
“那现在我们在一起。”
“嗯,那就够了。”
风从远处带来一阵铃声,是哪家孩子的风车在旋转。她抬头去找,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晚上,她比平时更早睡。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的脸。她的睫毛在灯光下轻轻颤动,像一只在风里小心栖息的蝶。
我伸手轻轻拂过她的头发,低声说:“知秋,如果风能停,我也愿意停在这里。”
她似乎听见了,嘴角微微上扬。
半夜,她又开始轻咳。我赶紧起身给她倒水,她接过杯子,手有些烫。喝了一口后,她靠在枕头上,气息微弱却平稳。
“你又没睡吧。”
“听见你咳嗽就醒了。”
“我是不是太麻烦你?”
“你是我写作的意义。”
“骗人。”
“真的。没你,我写不出风。”
她看着我,眼神忽然湿了:“周磊,我从没想过,你能这样爱我。”
“其实你不知道,是你教我的。”
“我教你?”
“嗯,你教我怎么让风有方向。”
她笑着闭上眼,轻声说:“那就让风继续吹吧。”
我回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新的文档空白一片,我在标题栏写下——《风穿过记忆》。
然后我开始写:
“风有时候不是流动的空气,
它是记忆的影子,
是呼吸的回响,
是爱在时间里留下的形状。”
写到这里,我停下来,抬头望向窗外。远处的夜色模糊,霓虹闪烁,风轻轻掠过窗台,带着一点潮意。
那一刻,我几乎听见她的呼吸与风声重叠在一起。
凌晨三点,我合上电脑,靠在椅背上。桌上的栗子香气还未散尽。
我忽然想到她今天说的那句“现在就够了”,心里微微一颤。
是啊,人这一生,能有几个“现在”能被牢牢记住?
我拿起笔,在日记本上写下:
“第238天。
风穿过记忆,
她在风里笑,
我在风里等。
记忆不是时间留下的痕,
而是爱仍在呼吸的证明。”
我写完,轻轻合上笔。
窗外的风仍在吹,只是更温柔了。
像她。
像我。
像那场从未真正停下的爱。
风吹过夜色,掠过窗台,掠过我们之间的沉默,
在无声里,继续讲述着它的故事——
“我来过。
我还在。”